第1章 迎接新知事(2 / 2)

張樹亭的爺爺叫張來生,是一個瘦小老頭。張樹亭很小的時候,就天天見爺爺在甑口上與一幫燒酒夥計燒酒;不燒酒,就在磨坊與磨坊夥計一起輾高粱,或在曲房與製曲夥計一起製曲,整天忙得腳不著地。

爺爺活著的時候,潤泉湧燒鍋前院店堂管事姓祁,人稱祁掌櫃。祁掌櫃是一個白胖短胡子老頭,愛笑,未說話先笑,說完話,人們不笑,他也會笑一下。也是很小的時候,張樹亭就記得,父親張樹茂就喜歡與祁掌櫃在一起,而不喜歡在甑口、磨坊或曲坊幹活。祁掌櫃若出門收帳或給主顧送酒,父親張根茂還自作主張,替下車把式老史,親自趕馬車隨祁掌櫃去收帳或送酒。二人一路說說笑笑,祁掌櫃也喜歡。但張樹亭也知道,爺爺也為此沒少大罵父親不務正業,不但沒少罵父親不務正業,還一次次警告父親,再不老老實實跟他在甑口、磨坊或曲坊幹活,再整天往前院跑或偷偷跟祁掌櫃出門,爺爺發誓要打斷父親的腿。但那一年冬天,還沒等爺爺打斷父親的腿,爺爺自己就先出事了,爺爺是在磨坊幹活時一個跟頭栽倒地上,再也沒有爬起,死了。

爺爺死時,張樹亭七歲。不過,爺爺死後,父親張根茂接掌燒鍋後,就不敢天天再往前院店堂跑,或替下車把式老史,親自趕馬車隨祁掌櫃去收帳或送酒了。而是很買力地在甑口、磨坊和曲坊幹活了。張樹亭也是很後來才知道,父親這麼做,不但是張家燒酒規矩所在,更因為張家燒酒的秘方都是掌握在張家男人手裏。說潤泉湧燒鍋前店可以沒有張家男人,但潤泉湧燒鍋甑口、磨坊或曲坊裏,就不能沒有張家男人,原因也在這裏。後來,祁掌櫃因年邁告老還鄉,父親張根茂也幹脆沒有再聘新掌櫃,而是店堂、甑口、磨坊、曲坊“一肩挑”了,哪一樣倒也沒有落下。

但今年3月1日保定兵亂那天,父親張根茂恰好到保定分號盤帳,因當天盤帳天晚,就住在了分號,準備第二天一早再返燒鍋。但不料當晚保定城槍聲大作,緊接著,就聽附近沿街鋪戶被砸之聲、撕打之聲、槍聲及慘叫聲響成一片。父親一開始以為是城中鬧土匪,便與分號掌櫃老徐一起躲到店鋪後身茅房,心想,土匪不砸店鋪便罷,若砸開店鋪,也是讓他們隨便拿,丟財保命的意思。再說,一家酒鋪,除了壇壇罐罐,也沒什麼好拿的。後來,自家酒鋪果然被砸開了,不但被砸開了,就聽一陣“乒乒乓乓”之後,酒鋪突然燃起火來。幸虧茅房與酒鋪離得遠,兩人才安然。但酒鋪的壇壇罐罐裏裝的都是酒,所以,燃燒的恐怕就不隻是房子了。就見火光衝天,火是沒辦法救了。父親便也不想再呆下去,也沒地方呆了。可待來到街上,這才突然明白,原來不是鬧土匪,土匪為財,搶完就走。這些人搶完砸完燒完卻沒有走。不但沒有走,還到處放槍。父親知道走不脫,可剛想縮頭再回酒鋪後身茅房,也已經來晚了,就見兩個持槍的人已經發現了他,邊向他放槍邊向他赴來。父親連想都沒想,掉頭就跑,幸虧北城門早在八國聯軍時就被打爛了,沒法關閉。這一跑,父親就一口氣跑回了燒鍋。也是連嚇帶累,也是因為跑得急,到家之後,人已上氣不接下氣,緊接著帳本一扔,人也一口鮮血噴出,倒地而亡。

父親生前共娶了兩房太太,兩房太太共生下九個兒女,九個兒女中隻有他一個兒子,其他八個皆為女兒身,且均已出嫁,所以,父親一走,若大一座燒鍋就全靠張樹亭來打理了。但父親在時,他更多地是在甑口、磨坊和曲坊轉。父親一走,他倒是想像父親生前那樣,甑口、磨坊、曲坊和店堂“一肩挑”,但他心裏又再明白不過,自己就是想,哪裏又挑得起呀!

正因為“一肩挑”不起,自父親死後,燒鍋前院店堂就一直交由大夥計老孫打理。父親生前,倒凡事也都交老孫打理。這個老孫,十三歲開始來燒鍋前院店堂當夥計,如今都快五十了,在燒鍋店堂一幹就是三十年,可以說對潤泉湧燒鍋忠心耿耿,為人也實誠,按說當掌櫃也該是把好手,但老孫有個毛病,凡事愛較真,也正因凡事愛較真,腦瓜就顯得不夠靈活。或者說,當大夥計獨當一麵行,獨當全麵還欠一些火候。父親活著的時候,凡事都交老孫打理,也恰恰在用老孫認真的一麵。

所以,張樹亭越來越覺得,當務之急,就是要為燒鍋前院店堂選一個好掌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