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寢宮,甘露殿。拓跋衍來到殿中的時候,南宮輔也被皇上傳召而來。經了通傳,兩人進了寢殿,行跪拜之禮。龍榻上虛弱蒼老的皇上見他們來了,強撐著掙紮起身,一旁的太監急忙上前為他墊高了玉枕。
“都平身吧。”拓跋真才是稍微一動,卻是氣喘籲籲,好不容易平複氣息這才懨懨開口。
兩人直起身子,可見到皇帝虛弱成這般,都不由皺了眉。相視一眼之後,拓跋衍上前說道:“父皇,不如再讓禦醫來為您把把脈……”
話還未說完,拓跋真已虛弱的擺了擺手:“不用了,朕這病已經幾十年了,若是能治好早便好了。那些禦醫是治不好朕的,朕這病是心病,要不了多久,或許朕就能去見她了……”他說著說著,滿是暗黑病氣的臉漸漸恍惚,思緒似是被拉到了某個不知名的時空。
“皇上!……”他的話使得南宮輔臉色驟然一變,惶恐萬分的匍匐跪下:“微臣惶恐,皇上萬歲!”
拓跋衍亦是一驚,隨之跪下。他自然知道拓跋真口中的‘她’是誰。當年拓跋真在沒有登上帝位之前,亦是當時眾皇子中最出類拔萃的,無論是馬上功夫還是才智韜略,都是眾皇子中的佼佼者。
後來登基為皇,為了鼓舞士氣,他也曾禦駕親征三次,那時他的身體可謂是龍虎生威。可是自從後來南宮縈前往南燕和親之後,也不知是憂思成疾還是怎的,他的身體便一日比一日差,開始隻是心氣鬱結,可漸漸的,這樣的小病卻變成了痼疾……
“萬歲?這些話朕已聽了一輩子,厭了。南宮就不要再說這些話了。”拓跋真虛弱輕笑,布滿血絲的黯淡眼眸漸漸飄渺:“朕孤獨一世,夠了,不能再讓她等了。”
聽到這話,拓跋衍和南宮瑾又是重重一震,猛地抬頭看著他。
“衍兒,來,過來朕的身邊。”對他們的震驚,拓跋真罔若未見,枯暗的老眼看向拓跋衍,眼中盡是慈愛。
拓跋衍深眸中掠過複雜,起身來到龍榻邊,單膝跪下。拓跋真看著他的麵龐,緩緩伸出手撫過他的眉眼,聲音蒼老而淒索:“你這雙眼睛真是像極了你母妃,每次看見你,朕總是會想起你母妃……朕,對不起你和你母妃啊……”
說到後麵,他的聲音微微顫抖,枯涸蒼老的眼中泛起一層濃濃水霧,淒苦的淚從眼角蜿蜒滑落,一瞬便沒了蹤跡。他眨了眨幹澀的眼睛,看著他輕輕問道:“衍兒,你一定還恨父皇吧?”
拓跋衍的麵色微微一動,深眸中湧過旁人看不懂的光緒。在龍榻上躺著的人是北陵最尊貴的皇帝,他的手中掌握著千萬人的生死,世間榮華皆聚一身。可當褪下這層榮光萬丈的光圈,他卻隻是一個重病老人,隻是一個對他滿心愧疚,一直在竭力補償他的父親。
恨嗎?怎能不恨呢?母妃的死,他二十幾年來所受的苦,足以讓他恨透了他!可是他與他是血脈相融的至親,再恨,也終是有時。
看著他滿心愧疚,一味寬縱,竭力的彌補。
看著他拖著病重的身體卻依舊在為他鋪路謀劃。
看著他因為母妃憂思成疾,自責的不能自拔,命已堪虞。
他,如何還能繼續恨下去?
“不,兒臣早已不恨父皇。”許久,久的就連跪在地上的南宮輔也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拓跋衍忽的開口。
拓跋真聞言,黯淡的老眼中有一絲亮光閃過,緩緩的笑了,笑的如釋重負,笑的欣慰輕鬆。
“好好,能親耳聽見你說出這句話,父皇死也能安息了。”他氣息雖弱,可卻能聽出他是真的高興。他多怕在他臨死之前不能得到拓跋衍的原諒,他多怕死後無顏去見南宮縈。
跪在下首的南宮輔見到他們父子倆冰釋前嫌,心中也不由寬鬆了許多。臉上亦是露出欣慰的笑意:縈兒,看見了嗎?皇上和衍兒終於再無嫌隙,九泉之下,你可以安息了。
“父皇,您一定會長命百歲的。”不知怎地,看著拓跋真蒼老枯瘦的麵容,拓跋衍心中忽的難受起來,他身邊的親人一個個離他而去,他害怕那種失去親人的痛。失去了母妃,眼前這個於他而言依舊陌生卻又對他關愛有加的父親,他忽的不想再失去。
聽到這話,拓跋真的眼神更發慈愛:“衍兒,父皇的身體父皇自己知道,隻怕父皇能陪伴你的時日已不多。明日你就正式被立為太子,攝政監國。先皇將北陵交到朕的手中,可朕卻不是一個好皇帝,沒有南北一統,反而讓朕的子民受盡戰火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