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哥哥的眼睛是怎麼瞎的嗎？”他撫著額無奈地搖頭，“是他自己弄的。”
“自己，弄的？！”我雖然一直提醒自己盡量小心翼翼別發問，但這時也忍不住驚詫。
“是的，”先生歎著氣，眼中一閃即過的沉痛，“為了我母親。真是的，在那樣的家裏，人想不瘋都難。”
“對於我母親來說，我是她的希望，是她勝過碧姬唯一的希望。”先生閉著眼苦笑，“我在她眼中其實和一個玩偶也沒什麼區別。我要做的就是拿著優異的成績單來滿足她終於超過碧姬的虛榮。”
“或許我真的是不肖吧，我早八百年就不想做這種無謂的事了。真是天曉得，我們壓根就從來沒見過那個據說有乃父之風的兒子，卻必須活在這個我們連名字都不清楚的家夥的陰影裏。”先生看上去很平靜，雖然語帶抱怨，更多的卻是自嘲。“我長得像我母親，真不知道是我的幸運還是倒黴。”
“如果說我是一個證明，那我哥哥就是母親活下去的唯一動力。”先生咬牙切齒著，“母親毀了我的哥哥！”
“我哥哥……”先生做了一個深呼吸，“長得像我那個無情的父親。……隻除了……他那雙溫柔如水的眼睛。”
“我母親最恨的便是哥哥的那雙眼睛，”先生表情森冷，“那年我去修學旅行，就他們兩個在。我母親喝醉了，事實上她天天喝醉，醉眼朦朧中看到哥哥的眼睛，新仇舊恨一下子湧上來。後來聽鄰居說，那夜下著瓢潑大雨，母親尖叫著大罵哥哥是魔鬼。我有時想，我和哥哥到底誰是母親的親兒子？我哥哥簡直比我聽話太多了，可以榮登二十四孝那種。那晚我哥哥讓母親用酒瓶打得頭破血流然後被趕出了門，哥哥在門口就這樣跪了三天三夜，直到我回來送他去醫院。我本來堅持要哥哥住院的，但母親一人在家哥哥不放心，我是無所謂，她死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但我們還沒進門，母親就開始發酒瘋，死活不肯讓哥哥進去。母親深刻厭惡著哥哥的眼睛，於是哥哥毫不猶豫地用酒瓶的碎片去刺自己的眼睛。我隻來得及阻止他進一步傷害自己，雖然眼睛沒有馬上毀，但醫生說他變成瞎子隻是早晚的事。”
先生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接著說道：“自此以後，母親就把哥哥關在家裏，再也不讓他出去。一喝醉就打他，不停叫著碧姬你個賤人，打完了又抱住哥哥痛哭，口口聲聲傑洛斯為什麼你不愛我了。如果不是怕母親真的把哥哥打死了，我早就離家出走了。”
“母親簡直就是個魔鬼！我命中的克星！”先生恨聲咒罵，“我記得那天，我好不容易慫恿哥哥帶我去教堂看聖母瑪利亞。回來的路上還挺高興的。遠遠的卻看到家裏在冒煙。鄰居們在拚命救火，母親卻死活不肯出來，我心想她燒死算了！隻有她死了我們才有好日子。我發現我第一次慶幸她喝醉了。可是……”
“哥哥的心裏沒有我啊，”先生痛苦地將臉埋入掌中，“從來都沒有。”
“哥哥甩下我，立即就衝進了火場。母親一見是哥哥，緊緊將他摟在懷裏，不停地央求著他再也不要離開了。哥哥哭著微笑承諾再也不會拋棄她，明知母親其實說的是傑洛斯，但從此哥哥心甘情願地留下了，即使是再也看不到藍天，他的心依然著魔似地離不開那個火場。”先生抬起臉，眉目間俱是哭笑不得的落寂。“後來無論我再怎麼說破嘴皮，哥哥都沒有離開過家。他一直陪著母親，聽著她的瘋言瘋語。母親所有瘋狂的想法他都全盤接受了，母親不停地向哥哥灌輸一個觀念：king是家裏的希望，他必須出人頭地，無論誰阻擋在麵前，都要把他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