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天子之寵(1 / 3)

屏退何統領與小蘿,屋中隻剩我與天子二人。他不開口,我更不敢出聲。室外驟雨初停,蛙聲三三兩兩,蟬聲錯錯疊疊。蛙蟬之聲遠遠近近,此起彼伏。屋內寧靜得有些壓抑,一如山雨欲來。淡青色瓷瓶裏荷花清香隨風飄浮於空氣,幽意暗生。有穿堂風吹過,因荷風苑臨水而建,我們並不覺熱,坐靜後反覺涼意。

我微微打個冷顫,龍文澤立時查覺,卻隻看了我一眼,什麼也沒有說。我靜立著,等到他終於開口,向我詢問關於刺客諸多事宜。雖有太後嚴旨,但我見他夜訪山莊,便不再隱瞞,一一據實回答。龍文澤聽完,又詢問了幾個細節,細想了一回。他想著,突然看著我,淡淡笑道:"適才你叫朕什麼公公,你拿朕當別人麼?"我心亂跳,哪裏敢說他與一個小太監長得相似?隻得含糊回答道:"回皇上,因夜裏看不大清楚,奴婢是認錯人了。請皇上恕罪。"

幸而龍文澤也並不深究,又詢問我當時如何會當他是刺客。我大致講一遍內心想法,一直說到:"故此奴婢大膽在小蘿手心裏寫字,讓何大人過來。隻不想何大人早有布兵,比奴婢更快上一步。"

龍文澤含笑道:"那個叫小蘿的宮女也識字麼?"

我回說道:"小蘿原本不識得字的,偏隻認得她的姓氏,而她又正巧與何大人同姓,因此奴婢在她手心寫了個&39;何&39;字,又對她做眼色,想必她才能夠明白。"

龍文澤點了點頭,淡淡地,帶著略自嘲的語氣,笑道:"三十六計之連環計--不想朕堂堂天子,竟被你二人設局!"

我一駭,隻覺臉上有火焰奔跑,忙跪倒,以首觸地自稱死罪。龍文澤卻輕輕的,親手托著我起來,淡然笑道:"不知者不為罪。不但無罪,而且有功。現有你與何雙全那樣的人才,朕才能放心母後安全。"他並不放開我手,拉著一徑前前後後地看書房。看完書房,又看廂房,剛踏進廂房門,他突然停下。他望見荷花床帳,微微一怔,眼神中掠過一絲恍惚與猶疑……半響,方才轉過頭向來看我。我大窘,頓時羞了個滿麵桃花。

突然間,屋外"嘩"的一聲,雨水再次落下。有風將水氣吹入。一張宣紙被風由桌上送至他腳下。他俯身拾起,拿至燈前細看。我定睛一看,臉更紅--這畫作原是我前幾日一時興起信手繪下、並未完成的仕女圖草圖。其畫意取自李清照那首的《如夢令》。整幅畫因要表現夜色,並未著彩,隻在那美人雙頰與嘴唇上輕輕暈些胭脂紅色。

龍文澤麵色又是一變。他一麵看,一麵緩緩的漫聲吟道:"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他輕輕長歎口氣,極目窗外茫茫夜色,仿佛看入夜裏,又仿佛什麼也沒有看見……半響方自回過神來,輕聲道:"果然意境很好,是誰畫的?"

我忙回答:奴婢信手亂畫的草圖,自是入不得您的法眼。

龍文澤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詫笑道:"你畫的,你也很愛荷花麼?"

我添了一份小心,回道:"此畫確是奴婢所畫。荷花憑湖臨風,本為水中君子。天下女子不喜歡此花的,隻怕不多。"

龍文澤鼻中冷笑一聲,突然眯起雙眼,道:"天下女子都愛荷花麼?朕看也未必。出汙泥而不染……天下能有幾人?隻有那種本身心性高潔……"卻又不肯講完,他再看我一眼,笑道:"既是亂畫,朕正好胡亂點評一番。"

天子愛畫,舉國皆聞,我微微一笑,隻得任由他去。

俗話說,行家看門道--我這畫雖隻是草圖,畢竟厚積薄發,功力略顯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