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幹糧都在馬車上,我回去拿。”李寄拒絕理會他的言辭。
“現在?等你回來天都黑了,你不怕?”
李寄起身,“我沒什麼可怕的。”
鄒振衣知道這時她並不是李寄,她是另一個人,“做上記號,別回來找不到我。”
“你以為我不知道!”
看著她遠去,鄒振衣的臉上不再有笑容,他看自己被包好的手掌,朱端康,十倍來償還。
老何醒來就不見了那對夫婦,他四下裏找也不見他們蹤跡。老何不是怕他們不付路費就離開,而是擔心他們是否出事。行裝還在,老何隻得靜靜等。
不知多久,那位年輕夫人出現了,她付足一倍的路費,取過行囊就走了。
老何不是不想跟著,但沒敢。那位夫人像是換了個人,還是那樣盈弱,但眼神神情已經不同,冷漠而堅定,語氣裏帶著不容置疑。
老何呆呆目送她一個人走進山裏。
天色已黑,林裏不時傳來奇怪的聲響,李寄連眉頭也沒皺一下,按著記號,她回到鄒振衣落腳的地方。
“不怕?”鄒振衣指遠處似狼吼的聲音。
李寄翻出大油布,將它鋪在地上,“等見到了再怕。你坐到這裏。”
鄒振衣聽話,坐了上去,“現在的你很異常,我不明白,你並沒用李寄的身份對待我,但翠兒是不會關心我坐在潮濕的泥地上。”
李寄停下翻包袱拿幹糧的手,“是你提出要試驗,但試驗結束的原因我不希望是為了這種事!”
鄒振衣看了她好一會兒,忽然笑,“當然寄兒,誰說要結束?我們都還沒見到結果。”
“真的?”李寄也望他,“你做不成殺手,我們換哪種生活方式,開私塾或做藝人?”
鄒振衣放聲大笑,用完好的左手,將她拽入懷中,“我愛死你這個特別的小女人了。不,不,不,我還要做殺手,決不改行,除非有人殺了我。”
鄒振衣說的愛,等同於:你是多麼新奇好玩啊。
李寄臉不紅,心不跳,“我就能殺你。”
鄒振衣將下頜放在她的頭頂,“你窮盡一生也殺不死我的。”
“真的?”
“是,”麵對篝火,鄒振衣緊緊將李寄圍在懷中,任她握住自己廢棄的手掌,“今晚讓我說個故事給你聽。”
“你的故事?”
“不,僅僅是個故事罷了。
有一個小孩子生下來就什麼也沒有,別人問他多大了,他搖頭,他自己也不知道。一個和他一般高的小孩說自己三歲了,於是他也說自己三歲,他終於有了年紀。他先和一大群大大小小的小孩跟一個老乞丐一同去討錢,討吃的,但每次討到的東西自己不能吃,要先給老乞丐,等老乞丐吃飽了,高興了,他再會丟一些給他們,然後他們一大群人衝上去,就搶這一點吃的和用的。有些人五六天都搶不到一點東西。小孩總能搶到一點,但他漸漸不想再把自己討到的交給老乞丐,憑什麼我的東西要給你?小孩七歲時離開老乞丐,跋山涉水,他來到另一個地方自己討東西吃。開始他很高興,不用再分東西給別人了,但後來他發覺這遠遠還不夠,他要錢,很多很多錢。可是怎樣才能掙到錢?他想開飯館,但他連自己也喂不飽;他想開布店,但他自己就隻有一件衣服;他想擺攤賣字,但他連一個字也不認識。小孩很著急,錢怎樣才能從天下掉下來呢?有一天,他在街頭看見一個人將另一個人打了一頓,而挨打的人卻給打他的人很多的錢。小孩眼一亮,他會這種掙錢的方法,論打架,方圓百裏沒有一個小乞丐是他的對手。每天收著他們討回來的錢和食物,然後丟一些下去看他們像狗一樣搶,小孩忽然覺得自己變成了老乞丐,小孩很高興。但沒多久,外省來了一幫乞丐,小孩打不過他們,小孩從老乞丐變成了小狗。但他知道了世上有樣東西叫武功,隻有學會來它,才能真正當老乞丐。於是小孩四處拜師,但武館裏的人都不肯收他,說他沒錢習武,小孩想說,你們不教我學武,我哪來錢交給你們?總之,走了很多地方,小孩都沒學到武功,但他卻更堅定學武是唯一出路的信心,他已決定成為一種人,一種可以賺很多很多錢的人,他的名字叫殺手。終於在一座終年積雪的大山裏,他遇到了一個很醜的老女人,老女人會飛天,能淩空斷樹,小孩知道他終於遇見高人了。小孩無所不盡其用地討那老女人歡心,做狗做貓,做牛做馬,罵不還口,打不還手,甚至他還上那老女人的床,終於哄得她把一身的武功傾囊相授。老女人的武功很奇怪,右手練完還要練左手,每一招每一式都要讓左右手全掌握。老女人說,這樣才能萬無一失。將來遇到一個比你強的人,你就隨時準備犧牲掉一隻手,那人一定簇不及防,這時你再用另一隻手殺死他,這樣你就是最強的人。小孩變成了少年,終於學盡了老女人的武功,少年很高興,當夜就把老女人給殺了,這是少年第一次殺人,也是最後一次免費殺人。少年下了山,找了個人幫他接生意,開始掙很多很多的錢。”
李寄長長出了口氣,“你就這樣犧牲掉了這隻手?”
鄒振衣笑,“不是這隻就是那隻,早晚是要少一隻的。”
“萬一下次,他……”
“你以為我還會給他再一次機會?”
“他不會有機會的,”李寄展眉一笑,坐到他的右首,用自己的左手握住他的右手,“看,你還擁有一雙健康的手臂。”
鄒振衣望著他們相握的手,“我的左臂,你的右臂?”
“是,你的左臂,你的右臂。”
鄒振衣笑了,“寄兒?”
“是的,我是。”
鄒振衣將她帶入懷中,“你又回來了,不走了?”
“是的,除非你先不要我。”
鄒振衣的手果如他自己所說,除了能張合,再也不能使力握東西。
李寄道:“沒關係,你這右掌能握我的左掌就行。”
從此以後,李寄永遠站在鄒振衣的右手邊,她不靈便的左手握住他不靈便的右手,他們還有一雙健全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