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振衣帶李寄遊遍江南,然後北上邯鄲,再取道回京。一路上山高地窄,李寄很是辛苦,鄒振衣不敢怠慢,遇路雇馬車,遇山找挑夫,老何是向導,他在鬼馬山住了四十年,山上有幾棵樹,幾隻老虎,他都知道。但這麼恩愛的年輕夫妻,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他們是中午來的。老何正在馬廄給馬兒喂水,這幾匹馬可是他養活全家的命根,老何伺候它們似親爹娘,這時打遠處相依偎走來兩個人,晴天裏撐著把紅油傘,由遠而近,恍恍忽忽,似仙人下凡。

走近,老何歎喟,他這一輩子還沒見過這麼俊的人!湖水藍的長衫飄飄,一絲風塵都不沾,玉容星目,最是那一低眉的溫柔。他身邊的是位女子,嫩黃嫩黃幾乎不著顏色的紗羅衣,過於削瘦的下巴與恬靜的笑容,雖然不是美如天仙,但我見猶憐。

他們走在傘下,那是一個天地。

“相公,你家娘子身體可好些?”

老何趕著馬車,回頭問剛挑簾出來的鄒振衣。

“嗯,還有多久進山?”

老何笑咪咪地回答,“快了,天黑前我們能到山底下,不過進山是不可能的,委屈相公和夫人在車上睡一晚。”

鄒振衣不再說話,他轉身又走回車裏。

老何目送他,微微不解。這位年輕相公約模二十七、八歲,器宇不凡,但委實太重視自己娘子了,自古男子為天,哪有像他這般,仿佛世上除了他娘子就沒有什麼值得多看一眼。除了和他娘在一起時的溫柔和笑臉,他對其他人都冷冷淡淡,話也不多一句,這等孤傲讓人心疼,幸好,他還有位他愛的人,他不再孤獨了。

李寄拉鄒振衣到自己身邊,“什麼時候進山?”

“要明天,今晚睡山下。”

“這也好,不過走水路的話會更快。”李寄歎。

鄒振衣搖頭,“你連西湖泛舟都會麵色發白,我還敢讓你乘船跋涉嗎?”

李寄驚訝,“你,你知道?”

鄒振衣將她的柔荑包在自己掌裏,眼含笑意,“你的臉白成那樣,緊緊抓著我的衣角,一付會被吃了的樣子,偏偏還裝若無其事,你以為我察覺不出?你這個小女人真有趣,怕太陽,怕水,真不知道你不怕什麼,怕火嗎?我們晚上是要生火的。”

李寄不知道說什麼好,曾幾何時,她希望會有個男子這樣關懷自己。她沉默許久,幽幽道:“不是怕,是結。”

“結?”

“結。”

“什麼結,讓我來解開它。”鄒振衣拍她的臉頰。

李寄偎進他的懷裏,“愛我就不要問我。”

鄒振衣微笑,“好,不問。不過我問另一個問題,你是不是胖了?”

李寄一愣,忽然發覺他的手放在不規矩的地方。

“啊!”

老何好好趕著車,突然就聽到年輕相公一聲慘叫,然後他用顫抖的聲音道:

“你殺夫?”

接著那位娘子中氣十足道,“是我,怎樣?”

車身震動得很厲害,而後漸漸沒有了聲音。

老何露出笑臉,高高興興繼續趕車。

嗬嗬,年輕真好啊!

太陽西斜,他們來到山腳下。

鄒振衣先跳車,然後將李寄抱下,“來,走動一下,親愛的小母豬。”

李寄白他一眼,“是誰養我的?”

“豬場主。”

“你還皮癢!”

鄒振衣大步跳開,李係漲紅臉,提著裙子就追殺他。這幾年南下北上,她的身子確實壯實許多。

老何賣力卸著馬車,再將馬兒安置好。他們旁若無人的嘻笑聲,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兩個老婆。大房與他從小指腹為婚,五十幾年不曾離開住房三步外,她盡心服侍老人家,掌管家務,為他生了兩個姑娘,然後又給他物色了二房。二房人聰明但不會做事,她們姐妹相處得很好。天災之後,地裏再種不出好莊稼,是二房建議做帶客進山的生意,可惜二房也沒給他生兒子,老何共有三個女兒,統統嫁人去了,終究老何還是要繼續做生意。不過他從不抱怨,相反他知足,但今日見了這對夫婦,他才知道幸福是什麼。

老何暗下決心,這趟生意後,他要進城給大房買匹布,做身好衣裳,給二房買盒胭脂水粉。這麼多年,他都不曾送過一草一花,真是虧待了貧賤不離的她們了。

正想著,老何眼前一黑,就沒有知覺了。

這時在遠處嘻鬧的鄒振衣突然眉頭一動,伸手拉過李寄,將她帶到自己身後,一切動作剛完成,一位華衣長衫的青年公子笑盈盈地出現在他們麵前。

“振衣賢弟多年不見當刮目相看,生意越做越大,名氣越來越響,連感情生活也那麼多姿多彩。”

不麵對李寄,鄒振衣的臉說有多冷就有多冷,他根本連理都不理會。

華衣公子執扇擋住他們欲離開的身子,“有了弟妹就不要老大哥了?當年我們還有說有笑。嗨,弟妹,初次見麵。”

並不是第一次見。李寄不作聲,隻看著他。

“你沒有弟妹,我沒有大哥。”鄒振衣不耐煩。

華衣公子不以為然,“這麼冷?有了弟妹其他一概人都不放在眼裏了?記得以前你還會敷衍我的。”

“不是敷衍,是無聊,”鄒振衣麵無表情地望著他,“我隻想知道和一位王爺稱兄道弟有什麼感覺。”

“哦,什麼感覺?”

“沒感覺。”

被稱做王爺的公子,捂住胸口,很傷心的樣子。

王爺?李寄看著他,能稱做王爺的人必是皇親國戚,那麼這個人的出現就不可能來敘舊。

“弟妹,你幹嘛也用這麼冷的眼神看著我?天,你們還真相配。”

鄒振衣當這人不存在,他挽李寄的手,“走,回馬車。”

王爺出手極快,“才見弟妹,讓為兄多與她聊聊。”

鄒振衣也不慢,他揮掌去擋。

痛!李寄一皺眉,忍著不喊出聲。

鄒振衣停手。

王爺笑容可掬地揚起握住李寄手腕的手,“你的名頭越來越大,愚兄隻得拚命練武,不敢為你取笑。賢弟,你看愚兄與你還差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