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仁知道要請到傳聞中的鄒振衣,就必須去東大門集市找一位五十出頭的賣字先生,告訴他你的要求,他會很認真地寫下來,然後告訴你過三天來取字。如果鄒振衣答應接了,那麼你將收到一付字,再具體詳談。如果他不高興接,那麼賣字先生會很抱歉地對你說,您要的字,在下實在是寫不得。
郝仁就在那位賣字先生這留了幾個字:郝義。
三天後,他收到字:初六,午時,五裏橋。
郝仁接過字後,十分興奮,卻也有一種顫抖,當這付字出現時,就意味著這世界上將少一個人。他不由得看眼前溫文儒雅的中年人,他寫得一手好字,卻是一個殺人人的人,“先生會武功嗎?”
王祈很平靜地答,“不曾學過。”他並不是第一個對自己好奇的人。
果然郝仁壓低聲音問:“先生,不怕嗎?”
王祈好笑地看他,“我用怕什麼?老朽不過是一個無用書生,三十年來半個功名也沒有。現在隻不過做個傳話人,糊口飯吃。殺了老朽還又另一個傳話人,有本事殺了那個人,老朽再害怕給你看。”
郝仁噤聲,訕訕離開。
王祈目送他,溫和的目光精光一閃,“殺親弟,你都不怕,我又有什麼好怕的。”
半月後,京城第一錢莊老板郝義突然暴斃,其兄長郝仁接手錢莊。半年後,錢莊聲譽銳減,債台高築。一年後,郝氏錢莊幾乎賣光全國三十餘家分店,隻留京城一家苦苦支撐。兩年後,郝氏錢莊不複存在,有人說好象看見一個很像郝仁的乞丐在長沙沿街乞討,於是有人感慨,如果郝二爺還在的話,他還是衣食無憂的郝大老爺,花著用不完的錢。
鄒振衣無法入睡,從不知多久起,無論是睡牆角、樹洞、草堆,還是溫暖的床,他都不會酣然睡去。他睜著眼,什麼都不想,就是無法入睡,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不隻要過多久。他早已習慣。可現在,每夜,李寄在耳邊,輕輕說一個小故事,她的故事有很多,她的聲音很柔和,娓娓道來,仿佛天籟一般。聽完故事後,他就會很快睡去,沉沉的,一覺到天亮。
他已戀上李寄源源不絕的故事。
“在楚地有個很貧窮的人,一日他在《淮南方》上讀到這樣的話:螳螂伺蟬自障葉,可以隱形。”
鄒振衣不恥下問,“這話什麼意思。”
李寄柔柔解釋,“這話是說,螳螂伺機捕捉蟬時,會藏身到樹葉後麵,這樣就可以隱形,不被蟬發現。”
“後來呢?”
“後來這個貧窮的人就受到啟發,他來到樹下,想要找到那片可以隱身的樹葉。而這時正有一隻螳螂爬在一片樹葉後麵要捉蟬,於是他就以為這片樹葉可以隱身,他伸手去摘,但沒拿好,樹葉掉了下來,樹下本就有很多樹葉了,分辨不出了,他就把樹下所有的葉子給捧回了家,然後一片片地試,不停地問自己的妻子,你看得見我嗎?妻子開始說,看得見。就這樣過了一整天,葉子也沒試完,妻子不耐煩了,於是欺哄他說,看不見了。貧窮的人很高興,懷抱著那片葉子就進了集市,當著所有人的麵偷東西,結果被差役當場抓住了。這個故事叫《楚人隱形》。”
李寄將故事講完了。
鄒振衣輕笑,“世上真有這樣的笨人?”
李寄歎,“有,世上有太多的笨人,貪心不滿,眼高手低。這個故事裏的楚人是在自欺欺人。”
鄒振衣道:“自欺欺人?”
“是的,自欺欺人。”
片刻的沉默,鄒振衣道:“不,這個故事是告訴我們做人要腳踏實地,不能異想天開,更不能生搬硬套。寄兒,你把這個故事領會錯了。”語氣輕輕,卻透著不容置疑。
“是,”李寄立刻改過,“是我領會錯了。”
“很晚了,你也累了,好好睡了。”鄒振衣依舊將她帶到自己懷裏,然後將兩個人用被子裹得嚴嚴實實,伴著蟲鳴,他們聽著彼此的心跳,沉沉睡去。刻烊緔恕?
“少爺您真的要帶夫人出去?”王祈忍不住問。
已經整頓好行裝的鄒振衣理所當然地道:“當然,寄兒的身子已經能長途遠行了。”
王祈有些結巴,“可是,夫人並不會武功,她瘦弱得……”天,少爺不是出門遊山玩水,他是去……帶著這樣的夫人,他還能做殺手嗎?
李寄靜靜地笑,想安慰他,“祈叔,您放心,我一定乖乖地在一邊看,絕不給他添麻煩。”
還要站在一邊看!王祈的臉都白了。
鄒振衣背上行囊,牽過李寄的手,離開前,最後對王祈道:“我要她跟在我的身邊,我要她與我寸步不離。”
“少爺……”王祈欲哭無淚,以往少爺出門,他從不會擔心,但隻怕以後就不同了,一個叫李寄的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將形影不離殺手鄒振衣,包括殺人時——天!
“啊,又忘了,”鄒振衣才離開幾步,又匆匆跑回來,對著已經打算擺靈堂的王祈道:“我們這一走一年三載的。接下來又有什麼生意的話,你飛鴿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