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燈火通明。宋代辛棄疾在《青玉案·元夕》中寫“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如今看來,千百年的上元節似是沒什麼變化的,滿路的一盞盞燈火比夜空中的星星更明亮,脂粉的味道在空氣中氤氳,悅耳的音樂之聲四處回蕩,聆如風蕭和玉壺在空中流光飛舞,熱鬧的夜晚魚龍形的彩燈在翻騰。女子們漂亮的綢緞長裙在風中飄動,如即將羽化而去的九天仙子,銀鈴般的年輕女子的笑聲撒了滿路。
我不知什麼時候已與鄰家的王大媽走散,一個人站在人流之中,靜靜注視著周圍來去的人群,心境透徹,驀然想起《青玉案》的最後一句:“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我默念著詞句,打趣般向身後望去,本是沒有任何意圖的一個動作,卻在看見不遠處站在燈火通明處的一個白衣少年的瞬間不由得愣住了。
那是怎樣美麗的一個少年,黑發如瀑,一襲白衣宛若謫仙,五官精致的如刀刻,修長的身影立於燈下,疏離的仿佛遙不可及,少年手提一個魚形的燈籠,正側過臉對著身側的人微笑,那微笑仿若純白的梨花綻放,隻需一眼便令人心醉。
我好不容易恢複清醒,胸口那抹悸動仍在蔓延。我看見他朝我這邊緩步而來,他身側站著的女孩跟我年紀相仿,矮了他大半個頭,身著有著美麗刺繡製作精良的絲綢長裙,一看便是貴族家的小姐,麵容姣好。
當他們經過我身邊時,我咬了咬嘴唇,決定使用一個小小的心機,我向前走了幾步,低著頭拉住了他的衣角。我聽見他略帶驚訝卻溫潤如玉的聲音;“小丫頭,怎麼了。”
我怯怯的抬起頭看他:“哥哥,我跟我娘走丟了,我不知道怎麼回家了。”
少年身側的女孩見狀,走上前來握住我的手,給我一個溫暖的微笑,然後揚一揚手裏的燈對我說“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先去放河燈,放完了,我和表哥陪你一起去找你娘好不好?”
我重重的點點頭,盡量擠出一個燦爛的微笑。
少年安撫的拍拍我的頭,聲音輕柔,“我叫納蘭性德,這是我的表妹,她叫……”
納蘭的話未說完便被打斷,“我叫納蘭葉格,你可以叫我葉格。”葉格笑的一臉明媚,我看著她的微笑,不知怎麼心底有些酸澀的羨慕。
我擠出一個盡量陽光的笑容“我叫沈宛,宛若的宛,我爹爹喊我,宛兒。”
“宛兒,你的名字真好聽。”葉格眯著大大的眼睛笑著說。
納蘭在一旁笑道“家父想必是位頗有才華的文人吧。”
我張口正欲說些什麼,卻被葉格打斷,“我表哥的在家中,長輩都喚他冬郎哦。晚唐被李商隱讚為”雛鳳清於老鳳聲“的韓偓的小名也叫冬郎呢,可是啊,此冬郎非彼冬郎。”說罷,她便掩嘴,大笑了起來。
納蘭無奈的瞥她一眼,似教訓的低聲道;“胡鬧。”
葉格吐了吐舌頭,露出個不屑的表情“你又假正經了,表哥。”說罷,一本正經的問我“宛兒,你多少歲了?”
我比了比手勢,盡量擠出一抹明媚的笑容“十歲了。”
葉格煞有介事的握住我的手,笑道“我比你年長一歲哦。”說罷加快腳步,直直朝著河岸的方向走去,也不理睬身後的納蘭。
我被她拉著走,不時回頭不安的望一望身後那個亦步亦趨的小小少年,忍不住問道;“不等納蘭哥哥麼。”
“他又不是不會跟著。”葉格氣呼呼的嘟起嘴,“在外麵總喜歡擺出長輩的姿態教訓我,最討厭他這樣了。”
不多時,已走到了河岸邊,兩岸人群熙熙攘攘,數不清的河燈在水中浮動著,夜空中也有星星點點的孔明燈的火光,不時有幾朵絢麗的煙火在空中綻放開來,美的不可方物。
葉格拉著我,靈巧的在人群中找了個縫隙,鑽了進去,我有點擔憂的偏過頭,怕納蘭成德與我們走散,卻不料轉過頭時臉正擦上身後那人披散的長發,一股淡淡的梅花香鑽入鼻孔,我抬起臉,眼睛正對上一雙黑漆漆的眸子,那正是納蘭成德。他眯起眼,對我淺淺一笑,我突然想起從前讀過的那句詞,“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我和葉格、納蘭一起蹲在河邊,葉格早已忘記了之前的不愉快,大大的眼睛閃著光,“我要許願了。”說罷,雙手合十,閉上雙眼,一副虔誠的模樣。
我從來不相信許願之說,隻是靜靜抬起臉看著夜空中飛著的孔明燈,突然,其中有一盞,直直的從半空掉落了下來。
“世人的願望太沉重了,區區一盞燈怎麼載得動。”我聽見身後的納蘭輕輕自語道,我偏過臉略帶驚疑的看著他,他的眸子被夜色融化,那一瞬間,像是有無數愁緒在其中蔓延。
一眼萬年,我明明知道每多看他一眼,我的心便多一分淪陷。我卻是還是執意如此,他是我逃不過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