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棋逢對手將遇良才(15)(2 / 2)

範寧臉色微紅說道:“汰侈誤國,清談亦可誤國,中原傾覆國家喪亂,王弼、何晏難辭其咎,二人蔑棄典文,幽沈仁義,遊辭浮說,波蕩後生,使縉紳之徒翻然改轍,以至禮壞樂崩,遺風餘俗,至今為患。桀、紂縱暴一時,適足以喪身覆國,為後世戒,豈能回百姓之視聽哉!故吾以為一世之禍輕,曆代之患重;自喪之惡小,迷眾之罪大也!”

這話一出,先前的觥籌交錯聲,就靜下來了,因為大家知道,範寧這個時候的話,決計不是撒酒瘋,而是有人不方便說的話,借助範寧的話說出來了而已,

隻是,這麼簡單的法子,肯定難不倒其他人,謝安聞言靜靜道:“秦任商鞅,二世而亡,難道是清言致患嗎?”範寧硬硬頂道:“口中雌黃,王夷甫諸人豈得無責?”孝武帝見宴中氣氛不協便道:“桓伊!”桓伊躬身道:“臣在!”“素聞卿笛子奏得好,江左第一,就為諸位愛卿吹上一曲可好?”桓伊也略有醉意,應聲道:“遵旨!”

禦妓取過長笛,桓伊在座中吹笛,笛聲悠揚,奏得是梅花落,笛聲將人帶到那冰雪寒冬的季節,清雅高潔的梅花在朔風中迎風搖曳淩寒怒放的身姿。當眾人還沉浸在悅耳的笛聲之中時,桓伊一弄即停,將笛子放在案幾上從容道:“臣拂箏雖然不及笛子吹得好,但足以韻合歌管,請陛下準我拂箏吟歌,再給臣配上一個吹笛子的人。”

司馬道子笑道:“叔夏倒還起了興致!”孝武帝嗬嗬一笑道:“好!來人!傳一個吹笛的禦妓來!”

“陛下!”桓伊奏道:“禦師與臣恐怕奏不到一起,臣有一奴客串一下就可以。”孝武帝一笑,“好,朕聽愛卿箏歌!傳旨,宣!”

不一會,一個十二、三歲俊俏小奴模樣的人被傳到園中,手執長笛落落大方的將笛放至唇邊吹奏,桓伊坐在箏旁右指勾過箏弦,左指一按,頓時笛聲宛轉,箏聲清揚。桓伊俯仰身軀低聲吟哦,繼而慷慨而歌,唱得是曹植的《怨詩》,“為君既不易,為臣良獨難。忠信事不顯,乃有見疑患。周旦佐文武,《金?》功不刊。推心輔王政,二叔反流言。”

孝武帝原本靜靜地聽,慢慢的笑容逐漸在臉上凝固,範寧和王雅對望一眼默不作聲,看謝安時,卻見謝安淚流滿麵,淚水將胡須、衣襟打濕。饒是謝安這麼一個喜怒不形於色、百萬敵軍臨於江而不慌,極端矯情鎮定的人竟激動不已,快步走出自己的席位,來到桓伊身側輕輕捋住他整齊的胡須,顫聲道:“使君於此不凡!”孝武帝麵有愧色,司馬道子輕蔑的一笑,隻有王雅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夜宴結束,桓伊回到館驛,因他長年在外地任職,京城中並無家眷。第二日一早,桓伊帶上隨從,收拾行裝赴江州上任。桓伊乘車出城,沿青溪畔西行。清澈明淨的清溪曲折回旋,兩岸垂柳依依,青溪鑿於三國東吳孫權時期,為漕運要道,素有九曲青溪之稱。

車簾卷起,桓伊凝視著河麵往來的小舟,思忖昨夜之事,範寧肆無忌憚地攻擊時政,皇上卻不置一詞,顯然與執政的謝安之間嫌隙已生,自己雖然為謝安表忠心,可皇上真的會因為自己一首怨詩而改變對謝安的看法麼?自渡江以來,王導、桓溫、庾亮等權臣依次操持國柄,曆代皇帝都是個傀儡,而當今這個年青的皇帝似乎是個有想法的君主。自己這麼做會不會被皇上認為,自己是站在謝安一邊呢?皇帝與權臣之間從來就沒停止過明爭暗鬥,而他們藩鎮刺史的態度更是至關重要,想起來昨晚自己有點感情用事,這也是他早早起身去江州上任,離開京師是非之地的原因。

桓伊兀自深思,不想有人正在議論他,青溪畔泊著一條客船,船中約有四、五個行客,中有一人大袖散帶長身而立瀟灑自如,卻是桓衝的騎兵參軍王徽之,桓衝死後,王徽之奉詔歸京師,船行萬裏,今晨剛至青溪。客船泊在溪側休息,船中有一客人手指路邊緩緩馳來的馬車道:“快看,車中之人是桓野王!”野王是桓伊的小字,淝水鏖兵後桓伊聲名鵲起儼然是個名人,眾人抻頭蹺足眺望,欲一瞻容貌,王徽之喚過身邊小童道:“你去告訴桓君,聞君善吹笛,試為我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