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搖搖晃晃地行駛在崎嶇的山路上,象一個蹣跚萎靡的老人。
空中飄著小雨,濃重的墨色雲朵大片大片積在頭頂。
我伸手去推早已鏽住的車窗,很用力的,一寸一寸推開它。
冷風颼颼地卷進來,我不管,我想呼吸新鮮的空氣,這個yu望遠遠戰勝了對寒冷的恐懼。
眼前突得繞過一隻修長的手臂,不費吹灰之力便將我的全部努力付之灰趄。
楊暢關好窗戶,奇怪地看著我。
“我快悶死了,你知不知道?”我瞪著他,好像他是我的殺父仇人。
“那我幫你扇扇風?”
他好脾氣地湊過來,用手上的遊戲雜誌在我頸邊用力搖著。
頓時,滿車的汙濁之氣,連同鄉下大叔抽的卷煙氣味劈頭蓋臉向我撲來。
我慌忙推開他,掩緊鼻息。
“對不起!”
楊暢趕緊向我道歉,他不知道自己又做錯了什麼,隻是見我皺眉,便習慣性地道起歉來。
我感到有些頹喪,看到他這樣,我隻是覺得更無力。
“算了,看你的雜誌吧,別管我了。”
我把頭轉向窗外。
楊暢那邊好半天沒動靜,幾分鍾之後,他拉拉我的袖子。
“喂,你現在是不是覺得特別無聊呀?”
我用鼻子輕哼了一聲,也不說話。
他在一邊更小心翼翼地說:“不然,我們來打牌吧?”
“我不喜歡打牌。”我冷漠地拒絕了他的提議。
“那……”在這單調的鄉間公車上,他也實在想不出什麼花樣了,“那你睡會吧,靠在我的肩上睡會?”
“我,不,困。”我轉過頭來,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對著他。
天知道,為什麼他就不能偶爾離我遠一點?
哪怕是一天,一個小時!
難道我們對彼此許下婚姻的承諾,意思就是把對方綁在自己的褲腰帶上嗎?
是這樣嗎?
那麼對不起,至少我們還隻是未婚夫妻。
近一個月來,我每時每刻不在壓抑自己,才不至於對他狂吼出聲。
你離我遠一點,遠一點!
我呼呼地象一隻充滿敵意的大公雞,可那邊楊暢已經低下頭為我剝橘子了。
我頹廢地往後癱在了椅子上。
突然間,心髒異常地收縮起來。
我這究竟是怎麼了?
我按著自己的胸口,從這個角度,楊暢清秀優雅的側臉完美地呈現在我的麵前。
白色的襯衫外,套著天藍色的針織毛衣,楊暢,一個幹幹淨淨,象清新雨水般單純的男孩。
沒有不良嗜好,也沒有任何出軌的紀錄,文質彬彬,謙虛有禮,從小遵循著紅燈停綠燈行的謹嚴,上學時年年拿全勤獎。
我們高中時認識,大一時他才敢跟我表白,談戀愛三個月,他滿臉通紅地牽了我的手,六個月看完電影後打了KISS,直到大學畢業,彼此找到稱心如意的工作,舉辦了簡單的訂婚儀式,再也沒有別的事發生。
每天早晨,他等在我的宿舍樓下邀我共進早餐,中午通一次電話,晚上看場電影,十點鍾之前各自回家睡覺。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九年的時間便在我們循規蹈矩,相敬如賓下一閃而逝。
我們是戀人嗎?是的。
我們相愛嗎?我想是的。
難道我已經厭倦了?難道我想離開他,我變心了?
我呆呆地望著他的側影,他轉過臉來微笑著,一瓣橘片遞到我的唇邊。
我機械地張開嘴,慢慢地咀嚼。
很甜,楊暢買的水果總是很甜的。
伴隨著可口味覺的享受,罪惡感瞬間席卷了我。
我身邊的人,一直是個天使。
為了他,我怎麼可以讓自己著魔,變得好似一個張牙舞爪的女妖呢?
我並不是想離開他,我也不能離開他。
我要跟他過一輩子的,這個念頭從來沒有動搖過,我是愛他的。
我閉起眼睛,挎過他的手臂,下顎枕在他的肩頭,鼻間傳來淡淡的洗衣粉的香味。
“謝謝你。”我氣若遊絲地低喃一句。
他卻聽見了,拿起我擱在座椅邊的外套蓋在我的身上,輕輕摟著我。
“睡吧,安心地睡,等你醒過來的時候,我們就到了,一切都會好的。”
是的,我相信,一切都會好的。
一定,一定……
鄰近傍晚,楊暢一手拎著行李,一手拉著我站在了一棟陳舊古樸的建築前。
紅磚砌成的牆圍,尖角屋頂,房子蓋得很高,卻隻有兩層。
大門前進出的人絡繹不絕,每個人的手上都拎著鐵桶,塑料盆和布袋子。
他們彼此之見都不打招呼,看人的眼神冷漠疏理,常年的北風使他們的皮膚看起來隱晦昏黃,滯愣的眼神在看到陌生人時,才會折射出令人渾身發冷的幽異光芒。
這就是我十歲前所居住的地方。
清水鎮的空氣和氛圍一如十五年前一樣令人窒息和壓抑。
風中卷著薄沙,吹得臉幹幹澀澀的疼。
我握緊了楊暢的手,他也用力地反握著我,可是表情卻和我完全不一樣。
他顯得異常的興奮,眼中閃耀著好奇的神采。
“好厲害!”這就是他的評價,放開我的手大拇指高高豎起,“我想像過一千次一萬次,你知道嗎?城市裏怎麼也見不到這樣的景致,小鎮中私人開設的浴場,你們家真的好厲害!”
我麵無表情,不以為然:“有什麼厲害的?就象別人開飯館,理發店,還不就是做生意,賺錢。”
“那怎麼一樣!”楊暢激動地指著眼前的建築,“雖然這裏隻是個浴場,但卻當之無愧是整座清水鎮的中心,每天幾乎每個人都要來一次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