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然深冬季節,夜色空明純淨,月光淡淡,為大地鋪上一層朦朧的白霜。
在月色下一間毫不起眼的平凡小屋裏,簡簡單單擺放著一桌一椅一暖爐,懸掛著的油燈在窗縫透進的風中微微搖曳。一個少年正伏案謄寫,左手邊擺放著厚厚的老舊圖書當中翻開,書頁邊緣早已破爛不堪,模糊的字跡在昏暗的煤燈下更加難以辨認,右手邊斜放著用廉價竹筒裝著的清墨,少年時不時蘸墨,鵝毛筆下漂亮的字符幹淨、工整。
“對於當下平淡無奇的生活來說,倘若時光可以往後倒退十年半載,相信很多人會信誓旦旦握緊拳頭要努力進取,成就如何的事業,然而在事實上,虛度的光陰終究是個人選擇的結果,即便回溯舊歲,也難免重蹈覆轍”。執筆少年想了想,繼續在紙張上寫到,“如此畢竟有額外的選擇與機會,並且能夠對以往的憾事有所追悔,倘若真可實現,想必世人亦會為之瘋狂。”
少年歪頭似乎想到什麼,抬眼出神地望著手中的鼠毫筆,這種筆用材取自僅生存在塞北外的銀毫鼠頷下三厘處的銀絨毛,此處的絨毛隨著銀毫鼠長大而增添,年生一根,製這麼根筆大概要耗損大幾十隻銀毫鼠吧,好像可以買好多包子。少年收回思緒自嘲般笑笑,不緊不慢寫完剩下的幾個字眼。不過十七八歲年紀的少年,清瘦的身子僅著一件單薄的棉衣,臉上帶著些許熬夜帶來的困怠,嘴角習慣性噙著微笑,眼神清亮如常。
在少年身後小門內,一個佝僂的中年男子斜倚在靠把上微鼾著,身著與寒冷天氣不搭的單薄青布長衫就算彎曲著身子也不顯一絲褶皺,眼見隻是四十來歲的年紀,卻可在昏黃的燈光下看到已斑白了的兩鬢。
爐火僅剩星火殘灰,屋內的溫度也是不高,少年輕輕加了幾塊木炭在爐子中,打了幾下扇將其引燃,轉身走出房間,帶上房門。
似乎是被關門聲驚醒般,中年人揉了揉眼睛喃喃低語幾聲,隨後又繼續睡去。
事實上少年家的位置其實與小屋距離並不是很遠,甚至屋前的台階上抬眼就能看到家房的屋尖。冰涼的空氣溫柔地撫摸著少年裸露在外皮膚,並尋找著衣物間的每個縫隙鑽到身體裏麵去,少年吸了吸略微有點堵塞的鼻子,裹緊單薄的衣物邁開腳步。
寒冬季節的深夜極少有人外出,靜謐而寒冷,時不時遠遠地傳來幾聲狗吠,路邊有流浪漢裹著烏黑的棉絮蜷縮在不知誰家的屋牆下,隱約有小孩的啼哭聲透牆傳來,少年縮了縮脖子,加緊走了幾步路。
沒一會就遇上當晚巡夜的兵衛,這些穿著帝國軍服的士兵們都是第二年兵,經過頭年的訓練後要在帝國下轄10萬人以上的都城服滿三年衛役,然後派駐邊關,表現優秀的亦可留在原先服務的城市作為城護。多少兵士削尖了腦袋想要留在城區不想停駐邊境,在那些個鳥不拉屎除了時不時要麵臨外族跟猛獸外,極北之地徹骨的嚴寒每年凍死的軍人也不在少數。
少年從口袋掏出幾枚錢幣,雙手遞送給迎麵走來的兵衛,最靠邊的兵士漫不經心地接過手順入口袋,向前揮揮手,領頭的警衛長點了個頭隨後便帶著兵衛們繼續巡夜,腳步聲在錯落的建築間踏踏回響。少年習以為常地目送兵衛隊遠去,撇了撇嘴,抓緊快步走了一陣,回到自家宅邸麵前。
一看就是淵源深厚的貴族宅邸,在皎白的月光下靜靜矗立,雍容、古樸、大氣,莊嚴而肅穆。建築本身設計、用材姑且不談,光憑在寸土寸金的吉姆林內城區能有如此龐大占地麵積的住宅就足夠讓人瞠目。恢宏的宅邸沒有半點燈火,安詳而又沉默。
少年輕車熟路地推門進屋,外觀豪華的宅邸內飾卻出人意料的破落。空蕩蕩的屋子裏看不到一件完整值錢的家私,牆壁上的油料早已脫落露出磅薄的房土,積滿灰的吊燈搖搖欲墜,老舊的遮簾在月光下耷拉在窗戶上,桌子七零八落堆積在一起雜亂不堪。隱隱有靡靡音飄蕩在空曠的屋室,女人蝕骨的媚笑男人的粗獷的喘息交雜混亂。少年微歎一口氣從懷裏掏出錢袋不輕不重丟在某個房間門前,轉身上樓。
月光透過破舊的窗簾將房間染上一層透明的潔白,屋畔的老樹上築巢的鳥兒不時發出乞食的嘶鳴,老鴉掠過天際,遠遠傳來含糊不清地狗吠。少年躺在幹淨的床鋪上,怔怔出神,不久便迷迷糊糊沉睡過去。
今天,他十八歲。
卡米亞帝國曆律,庶民但凡年滿十八歲,服為期三年的兵役,到邊境參軍築防。已沉睡過去的少年蘇米·塔爾塔洛斯將要在三日後隨同本城庶民子弟被送往稱為“黑城”的奧蘭納。即便帝國多數邊城環境都與舒適二字相隔十萬八千裏,但是奧蘭納還是被更多人敬而遠之,無論是邊派的官員還是服役的庶民,有點小辦法的家庭都會打點些錢兩僅僅為了讓自家子弟不被送往奧蘭納。“黑城”地處卡米亞最北端,近乎長達半年之久的冬季讓此地物資及其匱乏,人民多以漁獵、狩獵為生,用獵物與來往的商旅換取糧油等生活必須品,遇上大雪時節就隻能以冰凍肉類為生,所以家家戶戶都有冬季儲肉的習慣。當然,對軍營來說是不缺糧肉的供給,但是酷寒加之食物的差異仍然導致每年不少士兵因凍病而死在他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