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戰事又持續了三個月，直至三皇子同平寧的大軍攻至宮門外，程家軍已成頹勢，這時的叔叔已經在病榻上纏綿了一月之久。
此時的我，正站在那麵長銅鏡前，細細端詳著鏡中的自己。
大紅色的五鳳朝服，金翠的五鳳金步搖，這是當日我被封為晉華長公主時的裝扮，如今再穿上，是作為成親的喜服。
是的，我要出嫁了，嫁給莫言書，在晉國搖搖欲墜地時刻。
叔叔說，他想看到我穿上嫁衣的模樣，他要親自為我披上紅蓋頭，於是，我前往沉央宮。
踏出宮門時候，我忍不住駐足看向遠處的狼煙台，歲月的侵蝕，改變了所有人，唯獨它，依舊佇立在此地，亙古不變。
夜涼，深冬的皇宮處處透著冰寒。我緊了緊身上的鬥篷，加快步子沿著小道向沉央宮走去。
揮退了門口的守衛，推開沉央宮厚重的紅木大門，緩步進了偏殿。
叔叔正躺在榻上，緊閉著雙眼，嘴角掛著微笑，似是好夢正酣。
“叔叔。”我喚他。
半響，他的眼睛才微微睜開一絲縫隙，斜斜地看著我。
“叔叔。晉華給您請安。”我在他麵前跪下，恭敬地磕了一個響頭。
他涼涼的看著我，許久，才顫巍巍的舉起骨瘦嶙峋的右手，示意我起身。我在塌旁的矮凳上坐下，取出袖中的手帕，正要為他擦拭手臂，他卻不動聲色的將手臂挪開，不讓我碰他。
“外麵是什麼聲音？”長期受藥物的侵蝕，他的聲音已經嘶啞難辨，每個字都像是硬生生從針縫中擠出來一樣。
“是鍾鼓樓報時的鍾聲。”我恭順地回他。
“不。”叔叔咧開已經半斜的嘴角，似笑非笑，道：“那是晉國賀氏滅亡的哀鳴。”
“叔叔多慮了。”我抬起眼角，正碰上他那雙黯黃的眼。他直直地盯著我，似要將我看穿一般。
“朝顏，你可恨我？”
“恨，也不恨。”我答他。對上他不解的眼眸，我笑了，他聰明一世，算盡了人事，唯獨不解一個情字。
他突兀的笑出聲來，邊咳邊斷斷續續地道：“你，果真像極，你母親，當日，她也是和你一樣，神情，一樣，的話。”
我不再言語，他咳了很久才停下來，眼中已是另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光彩。他顫巍巍抬起右手指了指枕頭，我將枕頭抬起微許，下麵是一幅畫軸，我將那畫軸打開，上麵畫的赫然是宋思賢的爺爺宋蠻，這無疑是莫言書曾偷走的那幅畫，卻不知為何又回到了這裏。
叔叔口中嘶啞道：“水，水。”
我以為他要喝水，從桌上倒了杯茶水遞到他嘴邊，他卻把杯子揮開，茶水灑在那畫軸上，我吃驚的看著他，他卻竭力撐起身子，眼睛緊縮住地上那幅畫軸。
我看見畫軸上宋蠻的身影漸漸模糊，露出的是另一個熟悉的麵孔，青衣粉麵，眉目含情，少女嬌羞的垂首，那赫然是我母後年輕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