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等待他們的卻是想象之外的一場血戰。或許用血戰來形容並不恰當,歸來的將士們都在洋洋得意的炫耀著齊軍的英勇和宋國的不堪一擊,似乎宋軍一見齊軍夾著尾巴潰散了,似乎那場戰爭並沒有遭到反擊,似乎他們一直隻是英勇的屠殺者。但在田單的記憶中,那是個血色的夜晚,熊熊的大火在睢(sui)陽城燃燒著,一切都隔著一層蒸騰上升的熱氣,恍恍惚惚。慢鏡頭般,斜衝到自己身邊的父親靜止了,血劈頭蓋臉的濺過來,紅色的,灼熱的,像睢陽城的大火。倒下的父親沒有掙紮,胸前插著一支箭,脖子上被刀切開一道口子,血還在不停的流出,淌到地上,那黑焦焦的土地似乎被潤濕了。田單沒有去壓住那道傷口,因為那把染著父親鮮血的刀已經向自己劈過來了。記憶在這裏戛然而止,田單再怎麼回想,也記不起那場廝殺是怎麼結束的。那一戰留給他的,隻是些碎片,紅色的,灼熱的記憶碎片。他隻記得進入睢陽城後,那些出征時滿口禮義廉恥號稱正義之師的齊國士兵,打著火把,興高采烈的踹門闖進各家各戶,拉出一群或嚎啕大哭或勉力掙紮或麻木淡漠的婦女、孩子、儒生、老人,推推搡搡,熱鬧的如同齊國年末才有的大戲。荒唐的,他想笑。父親還在城外那一片廢墟中躺著,或許身邊還有幾個宋國士兵的屍首,他們一起冰涼的躺在那黑色泥土上,逐漸僵硬。不會有人搭理他們,睢陽城正在狂歡,或許明天,過完這個狂歡之夜,齊國士兵會想起他們的禮義廉恥,想起他們躺在城外冰涼土地上的兄弟,將他們的屍首拖到一處,掩埋起來。他們不是睢陽城的珍寶和女人,他們永遠都回不了臨淄了。

想著,田單哈哈笑起來,越笑越大聲,笑到眼淚都流出來。

從身邊匆忙跑過的齊國士兵沒人搭理他,剛剛從死裏趟過一遭的人誰會有心思去管一個瘋子呢,珍寶和女人有吸引力的多。田單笑到抽搐,半跪在街上,不知過了多久,被身後一個重物撞得趴在地上啃了一嘴巴子泥。疼痛讓他醒了神,撞他的是個女子,被人甩了一嘴巴子或者打了一拳撲倒在地上,半邊臉腫的老高,衣衫淩亂,卻還在掙紮著要爬起來。打她的大漢人高馬大,兵甲半褪的掛在腰間,露出沾滿血和泥土的胸膛,嘴裏罵罵咧咧,“臭娘們,還敢撓老子,看我不打死你。”說著走上來又踹了兩腳。女子趴在地上不動了。大漢似乎這才看見田單,皺眉看著他濕漉漉的臉,不屑的說,“瞧你那娘們樣!打了勝仗你嚎什麼,怕死回家鑽你媽被窩去!”說著又踢了田單身邊的女人一腳,似被什麼吸引了,哈哈笑著向旁邊一群士兵衝過去。那些人正圍著一個女人嬉笑,女人嚶嚶哭著,身上已不著寸縷。

流淚的田單懷裏半抱著一個不流淚的女人在睢陽一堵廢牆下坐了一夜。

和現在一樣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