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寶山褒忠護國寺外的烈士陵園內,成排的漢白玉墓碑如同一把把利劍一般聳向了天空。這些墓碑之上有一部分是空白一片,這是因為無法辨認出屍首的名字,隻能如此下葬作為紀念。雖然他們的親人無法找到他們,但是四時八節還是有邊上褒忠護國寺內的僧官加以祭祀清潔的。
也有一部分墓碑下麵並無屍首骨灰,隻是一座衣冠塚,供人祭祀哀悼。不過能留下這樣的衣冠塚,都是有名有姓的將領,還是在作戰中英勇犧牲的才行。
比如張雲金、張雲陌兩兄弟正在參拜的故明參將張大鬥之幕,正是這樣一座衣冠塚。張大鬥乃是當年渾河血戰中血戰到底的一名浙江將校,他的屍骸自然同那些浙江兵一樣埋葬於渾河邊上,再也無法找到了。
渾河血戰乃是大明和後金數次大戰中,明軍最有血性的一仗,就連女真人也承認了這些浙江兵和四川兵的武功,認為這是女真起兵以來遇到的第一次血戰。這些明軍英勇剛烈之處,可謂凜凜有生氣。
而這些幾乎全員戰死的明軍將士,也是女真人在同明軍交戰後唯一收斂了屍首的軍隊,雖然隻是一個合葬的大墳頭,但也比其他明軍屍體直接暴屍荒野強。也因為他們已經被下葬,所以無法再把屍骸運回關內,便隻能設立衣冠塚以做紀念了。
張大鬥是浙江金華人,從祖父輩起就已經跟隨戚繼光從軍了。作為一名低階軍官,雖然在渾河血戰之後,他和戰死的同僚都被追封了,但是他的後人卻並沒有得到什麼好處。
因為根據大明的軍製,戚家軍若是還存在,這些軍官的後人還能蔭補職位。但現在整個戚家軍都不在了,這些軍官的後人自然也就失去了蔭補職位的機會。沒有那隻軍隊會讓其他軍鎮衛所出身的蔭補子弟,來接替自家人的位置的。
張雲金、張雲陌兩兄弟雖然空有一個蔭補的頭銜,但卻並無官位可補,隻能在家務農為業。當然,如果他們有足夠的金錢,也並不是補不上官缺,但戚家軍在渾河全軍覆沒,朝廷隻給了一些名譽和一點撫恤金,那些失去親人的將士遺屬基本沒有得到什麼照顧,隻能由原戚家軍將校的家族出麵扶持照應。
畢竟戚家軍中的將士大多都是同村同鄉的鄉黨,有些還是同族之人,他們無法不進行援手。這樣一來,不管是張家兄弟也好,還是其他戚家軍中的將領也好,很自然的就脫離了軍隊這個係統。
自己有地盤的石柱土司還能重建白杆兵,但是依靠軍餉過活的戚家軍,就隻能隨風而逝了。這也是為什麼,渾河血戰之後戚家軍就再也無法出現在明軍的序列中了,而九邊將門為什麼會一個個變成邊地最大的地主了。
新軍的出現,不僅極大的打擊了邊軍將門和各地衛所的世襲軍官,也相當於是重建了類似於戚家軍的軍隊組織形勢,讓底層的將士獲得了一個上升的通道。
在皇帝重新對渾河血戰等遼東犧牲明軍進行敘功撫恤之後,一大批當年的遼東烈士之後開始進入軍校學習,為新軍的軍官係統提供了新鮮的血液。和那些軍中提拔的低級軍官相比,這些烈士的後人背景更為清白,對於皇帝的忠誠度還要更高上一些。
張雲金、張雲陌是第一批從軍校畢業的烈士之後,在這次軍事演習中,他們一個會進入到炮兵部隊,一個則進入到近衛部隊中去。在出發前往軍事演習之前,兩兄弟特意請假來烈士陵園看一看自己的伯父,順便向這位長眠的長輩問個好。
兩人燒完了帶來的黃紙錫箔之後,不由紛紛合十彎腰行禮,口中喃喃祈禱道:“…侄等此次前去戰場,若是真的同建虜開戰,願伯父在天之靈可以保佑我們,多殺幾個建虜為伯父報仇…在戰場上,侄等必不敢有辱伯父的英名,但凡有一口氣在,也當如同伯父一般奮戰至最後一息…”
“雲金、雲陌,時候不早了,你們完事了嗎?”幾位同來掃墓的同學,遠遠站在墓園的通道上,向著張氏兄弟喊道。
“來了,來了。”張雲金回頭應了一聲,便拉著弟弟對著墓碑再拜了三拜,然後轉身同等候他們的同學彙合去了。
遠遠的站在護國寺木塔上眺望八寶山風景的朱由檢,顯然也看到了這一幕。對於這些年輕人的舉動,他也是很有感觸。僅僅是去年的一場戰爭,八寶山烈士陵園就已經增添了八百多個新墓,這還是經過刪選之後的數目。
這讓朱由檢意識到,現在這個時代並不是後世那個和平的年代,在這個時代裏隨時都可能爆發一場戰爭或是叛亂。不管是官軍也好,還是朝廷官員也罷,死亡的軍民人數,都僅僅隻是一個數字,他們已經麻木的忘記了那些數字背後的鮮活生命。
所以當他要求修建烈士陵園的時候,那些官員們認為這隻是浪費金錢,畢竟這個世上還有這麼多活人連飯都吃不上,哪還顧的上死人的身後事,他們又不是什麼名臣猛將,隻是普通的軍士而已。
不過,今天看著這些三三兩兩來祭祀的軍士們,朱由檢覺得他的決定並沒有錯。不管是在17世紀還是在21世紀,能夠引導普通人積極向上的,還是來自於榜樣的力量啊。隻有當這樣的軍人成長起來,大明軍隊中那些讓人厭惡的惡習才能慢慢被洗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