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後悔過,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後悔,但他知道,自從那晚以後,她就徹底變了,變得格外溫柔乖順,乖的招人疼,惹人憐,因為,她已經不再是她了。
她開始安靜的隨侍在他身側,紅袖添香的研磨,時而從如花之柔的紅唇裏溢出幾句冷香的詩詞,偶爾也會低眉順眼地奉上一盞芬芳四溢的熱茶,笑成千萬種柔情蜜意的形狀。
她還會披上他鍾愛的絳色羅裙,像隻花枝招展的蝴蝶一樣,長發飛旋,霓裳飄揚,踏著顛狂急切的步子,跳著那顛倒眾生的胡旋。
她甚至會戴上全副珍珠頭麵,用胭脂搽紅眼角,喉嚨吊起淒絕的水磨調,水袖輕揚一段纏綿悱惻的《桃花扇》。
總之,嬪妃們會的她都會,琴棋書畫詩酒茶,她無一不通,無一不精。
嬪妃們不會的她也會。
會做江南的小菜和點心,會唱野曲兒還懂些經略。
漸漸的,文軒發現她幾乎什麼都會,時而像天山之巔高貴聖潔的雪蓮,時而又像墮落風塵的歌妓舞女,還像梨園行當裏的花旦戲子,她簡直扮什麼像什麼,幾乎千變萬化!
但是人前,她依舊是那個寵冠後宮,雍容華貴的慎妃娘娘——這一點,始終沒變!
隻是文軒已經開始分不清楚,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她,他對她的了解,實在太少了。
即便如此,他也能夠看的出來,她對他所以的好,隻是討好,無關情愛!
———
翊坤宮裏度春宵,從此君王不早朝。
晝夜晨昏,文軒與茗慎兩兩相對,什麼江山社稷,什麼外憂內患,什麼外戚專權,通通拋到腦後置之不理,如同農家荒廢了耕織,如同書生了荒廢仕途,如同紂王荒廢了朝綱……
宣文帝高坐深宮,縱情聲色,揮霍無度,荒廢朝政,專寵慎妃一人,冷落了三宮六院。
長久日深下來,後宮開始怨聲四起,朝堂也變得動蕩不安。
茗慎如日中天的盛寵,在前朝掀起了驚濤巨浪,大小官員皆道她是個弑君逼父,荼毒姑母的蛇蠍毒婦,諸如妲己妺喜之流的狐媚禍水。
絕翊坤兮,天下臣服!
滅慎妃兮,社稷寧康!
願皇遠色兮,再正綱常!
要保天下太平兮,速廢慎妃娘娘!
以姑蘇寒,西林坤為首的黨羽大臣,紛紛諫言上表,養心殿正大光明的匾額下麵,參奏茗慎的折子漸漸摞成了山高。
而文軒卻絲毫不受外界的影響,反而像是回到了年少風流的癲狂歲月中,學著富貴閑散人家的公子哥,執起那支主宰天下蒼生的朱筆,在灑金的桃花箋上,徐徐寫下‘安得此生兩全法,不負天下不負卿’的款款深情。
別看文軒表麵上變得荒淫昏庸,實則他的內心清明若鏡,當然,他的沉迷也是真的,但也是為了更快的把茗慎推到輿論的風口浪尖上,以圖為日後滅掉納蘭一族做點的鋪墊。
他們二人之間,注定一個是輸,一個受苦。
她需要保護,用盡了畢生所學討好,隻為換得母女均安,所以她的風情再美,始終非關風月。
而他卻漸漸中了這愛的迷毒,掙紮在天下與紅顏之間,恨隻恨做不到難得糊塗,而是在清醒的報複,一麵滿足,一麵殘酷,欠下的幸福,終究再難彌補。
———
多情自古原多病,深秋突來的一場雨疏風驟,那花,已不是昨夜海棠。
金尊玉貴的慎妃娘娘病倒了,病因無從得知,太醫院的藥輪番端進去,總也不見得好,後來眾人紛紛揣測,說她是被皇上幹的太過火,血氣損虧過多才病倒的。
這樣的消息從大內傳了出來,探病的朝廷命婦絡繹不絕,後宮諸妃也象征的前來噓寒問暖,就連八竿子都打不著的表姨妹,嫂姑姐等親戚,也都如殷勤的蜜蜂般嗡嗡嗡的巴結而來,一時間收到的禮品和藥材成堆,樣樣都是價值不菲。
眾人不禁紛紛感歎,福慧難雙修,有了慧,便磨光了福,慧極必傷,自古紅顏——多薄命!
還有個說法,不敢公開嚷嚷,卻在私底下廣為流傳:再是矜貴的修為,也逃不出這生來的賤命!一個表子娘養出來的狐媚貨,必是個福薄的東西,君恩厚重,是她那卑賤之身能禁受的起的嗎?
———
春寒料峭,亮澄如金的陽光隔著錦支摘窗上照射進來,,華光流溢在吐著白煙的蓮花碧荷熏爐上飛轉,濃烈的蘭麝香氣,籠罩不住苦澀的藥味和沉重的病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