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國成立後,爺爺的家產一律被沒收,命也差點給搭上。爺爺對此不但沒有任何怨言,反而比以前更樂觀。從我懂事時就知道,爺爺對別人一直都是付出,從不圖任何回報。爺爺說:“我的命都是鄉親們給的,我現在為他們做點力所能及的事,那又算得了什麼呢?”
九七年正月初二,是爺爺90周歲的生日。那天有個鄉親家裏有急事求爺爺幫忙,爺爺二話沒說就去了,可萬萬沒想到的是爺爺在幫忙的過程中出了意外,自己突然中風,左邊的手腳一下子不能動彈了。也許是爺爺的身體一直比較好,大家都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以為隻是偶感傷寒,休息休息就會好的。媽媽給爺爺喂了一碗飯,就讓他躺下了。沒想到這一躺就是半年,直到爺爺過世。
爺爺在生病的半年裏,來看望他的鄉親們一撥接一撥,從未間斷過。人們都認為爺爺身體素質好,一定能很快康複。爺爺在生病期間頭腦一直很清醒,隻是身體半邊癱瘓,不能自己翻身,也不能自己坐起來。平時總是生病的奶奶,這時卻顯得格外的精神,常常幫著媽媽忙這忙那。媽媽想起爺爺平時的種種好處,對病中的爺爺更是傾心照顧,無微不至。
那年正月十二,我離開家鄉回大連,臨走前去和爺爺告別,爺爺躺在床上用無助的目光看著我,什麼話也沒有說,一行濁淚從爺爺的眼裏溢出來,他抓著我的手,久久不願鬆開。我強忍心痛,笑著對爺爺說:“爺爺,您一定會好的!明年過年我就回來看您!”我哭著離開了爺爺,我真的沒有想到,這一別竟成了千古。
九七年陰曆六月初三,即陽曆七月七日,這個日子,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就在這一天,九十一歲的爺爺永遠地離開了我們!噩耗傳來,我和弟弟抱頭痛哭,當時弟弟正在大連理工大學參加畢業考試,而我的工作恰好也出現了嚴重危機,根本無法脫身,終於都沒能趕回老家去看爺爺最後一眼。每當夜幕降臨,我和弟弟淚眼相對,回憶起爺爺的點點滴滴,我們說了哭,哭了說……
九八年過年回家,爺爺已經走了半年多了,媽媽哭著告訴我,爺爺臨走前一直念著我和弟弟的名字,久久不肯閉上眼睛。媽媽說著說著就泣不成聲,最後幹脆號啕大哭。我想起爺爺對我的種種疼愛,想起爺爺盼不到我和弟弟的失望心情,心裏那份心疼、那種歉疚、那種痛苦,簡直讓我痛不欲生!
我跌跌撞撞地跑到埋葬爺爺的山上,跪倒在爺爺的墳前失聲痛哭,淚如雨下,陣陣傷痛如同電擊一般吞噬著我的心,想到世上那個最疼我的人去了,我痛不欲生、肝腸寸斷,然而任我哭幹了眼淚,哭啞了喉嚨,爺爺再也沒有醒來。我深深地體會到:那種陰陽兩隔是多麼的無奈!爺爺的去世,讓我真正嚐到了痛失親人的痛苦!
爺爺走後,奶奶日日思念著爺爺,精神也出了點問題,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奶奶清醒時,總是捧著姑姑寄來的包裹皮,輕輕撫摸著爺爺的名字,自言自語地說:“這老倌子,說走就走了,也不和我說一聲。”因為包裹皮上寫著爺爺的名字。我們甚至不知什麼時候,奶奶將寫有爺爺名字的包裹皮全部收集到了她的床頭。奶奶糊塗時,就從這個房間尋到那個房間,她總以為爺爺還活著,走累了,她就坐在外麵喊:“老——倌——子——,回——來——呢——!”哀婉、淒厲、痛楚、嗚咽的聲音久久回蕩在空中,讓人聽了忍不住傷心落淚……
一年後,91歲的奶奶終於忍不住對爺爺的相思,扔下我們,顫巍巍地去了爺爺住的天堂……
爺爺苦作一生,到了風燭殘年,還這般做活,作為孫子,我無法表達自己的心情。我望了望這茫茫的大地,寒冬臘月中每一個生命,都是那麼悄然,那麼頑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