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隔壁床的人走了,外婆說,看她臨走的時候,好痛苦,喘不過來氣,憋死了。我和母親商量,給外婆換到小房間。醫生說,隻有一個小房間,本來也想把外婆轉過去的,怕我們不同意,因為外婆也不行了,那個房間進去的人,都沒有活著出來的。我們也隻能麵對現實了。
到小房間的第二天早上,外婆說她做夢了,夢到了我過世的外公,衝她招手呢。我說她想多了,勸她好好吃藥、打針。就這樣,在小房間住了有一個月。
有一天,外婆睡了,外公在小房間的另一個床上睡著,我坐在她頭旁的沙發上,和她麵對麵,枕了一個枕頭睡著了,做了一個夢:
我和媽媽在一個非常漂亮的河裏劃船,河邊全是綠草和鮮花,河水清清的,還有魚兒在遊。外婆騎了一匹漂亮的棗紅馬從遠處過來,說要帶我騎馬去。我上了岸,坐到她的身後,抱著她,她帶著我沿著河邊飛奔著,樣子好帥。一會兒就跑到山上。山上有一條很窄的路,在半山腰,馬兒一聲長鳴停住了。原來前麵躺了一個人,那人翻身過來,看了我們一眼,(我記得他的眼睛是渾濁的),翻了個身,讓路過去了。但是,從那以後,夢境由彩色變成了黑白的,四周都是灰蒙蒙的。過了山,到了一個橋下,外婆突然從馬上掉了下來,我抱著她,她的臉色是灰白色的,她說:“我不行了,快叫你外公。”我看看四周,除了山,就是橋,哪裏有人啊。我問:“外公在哪兒呢?”她說:“在橋那邊!”我用盡了力氣,大喊了一聲,結果把我自己嚇醒了。對麵床上的外公也被我的大喊嚇了起來,問:“什麼事情?”我愣了一會兒,聽見外婆很小的聲音說要解手。一夜再也沒睡著。
第二天早上,我把夢告訴了媽媽。媽媽說,騎馬是送信的,好像外公的戰馬也是棗紅色的。我說:“我的夢有些時候的實現期是兩天。”
於是,我回公司請了假,騎摩托車到處去采購外婆曾經最喜歡吃的東西。那時已經是嚴冬了,外麵剛下過大雪,一路上路很滑,忙忙活活的,忘記摔倒了多少次,我隻有一個念頭,在想她喜歡吃什麼,在什麼地方可以買得到,什麼時候吃。哪怕她隻吃一口,至少在她最後的日子,她還嚐到了她喜歡吃的東西。
到第二天下午6點多的時候,她已經昏迷了很多次。醫生說今天已經過不去了。我回家取了她送老的衣服,守在她身邊,把我的額頭對著她的額頭,心在絞痛。我告訴她:我一定好好活著,好好帶大寶寶,我會照顧好她牽掛的人。
外婆走得很安靜,沒有任何痛苦的表情,隻是喘氣的頻率越來越慢,當最後一瓶點滴拔下的時候,她走了。我的母親邊給她穿衣服,邊說:“媽,你再也不用打針了,你不是怕打針嗎?以後再也不用受罪了。”她們給她穿衣服,我想:我為外婆化妝。於是,我想騎車回家取化妝包,但是,摩托車怎麼也打不著火,一看當時的裏程表——7444公裏。我想,可能是外婆不想我這時候離開她吧。我一路跑回家,取了東西回來。我給外婆洗了最後一次臉,上了底色,打了腮紅,畫了唇線和唇膏。依稀看得到她年輕時的風采,她是個漂亮的女人。
第三天,給她送行的時候,去婆婆那裏接了寶寶,寶寶說:“那天我夢見老姥姥了,老姥姥說她的病好了,不用打針了,她在花園裏玩呢,周圍有好多小兔子。”後來婆婆說寶寶那天睡著了,醒了就說做夢了,醒的時間是我外婆走的時間。
我帶著兩歲半的寶寶去太平間,寶寶看到我外婆閉著眼睛,問我:“媽媽,老姥姥是不是睡著了?這裏很冷的,她會睡感冒的。”我不知道該跟孩子說什麼,隻是抱著寶寶哭著,說:“是啊,老姥姥睡著了,你不是說她在一個很美的地方嗎?那裏不冷,天堂不冷……”
爺爺的氈靴
我記得很清楚,爺爺那雙氈靴已經穿了十來個年頭。而在有我之前他還穿了多少年,我就說不上了。有好多次,他忽然間看看自己的腳說:“氈靴又穿破啦,得打個掌啦。”於是他從集上買來一小片毛氈,剪成靴掌,上上線——結果氈靴又能穿了,跟嶄新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