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外婆
或許是這些日子一直處於忙碌和鬱悶中,我更加懷念曾經無憂無慮的童年和結婚以前的日子,更加懷念我那過世多年的善良和藹的外婆。
我母親的父親(也就是我的外公),是在我母親出生三個月的時候,因為戰爭亡於日本鬼子的子彈下,留給外婆的,隻有烈士證書。外婆一個人,帶著我的母親,熬過了最艱難的戰爭年代。
我在前麵寫父親、母親的故事裏說過,因父母支邊,我從出生三個月起,就是跟隨外婆一起生活的。也許是因為隔輩疼吧,我過去的性格裏也就多了些驕橫;但也是因為跟隨老人一起生活,性格裏又多了些傳統的東西。
外婆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她也常常給我講她小時候的故事。
外婆的腳被裹過,但是裹得不好,據她說,當時裹腳好疼,村裏的女孩都必須裹,她也沒有逃出那個時代的習慣。但是,她沒堅持下來,就自己偷偷地放開了。家裏看她的痛苦的樣子,也就沒有再逼迫她。但後來,因為她那不大不小又變形的腳,她常常買不到合適的鞋子。
外婆讀過書,讀到高小。因外婆的父親是個建築設計師,所以很重視教育。外婆在當年和其他的孩子一樣,很小就結了婚。她說剛到婆婆家的時候,她什麼都不會做。她踩著小板凳擀豆麵麵條,擀了一上午也擀不好。因為結婚前這些活在家裏有傭人做,她沒做過。她後來跑回娘家,說要回學校上學。她父親大笑,說:“你回去跟公婆說,咱給他們雇個人幹家務,你回學校讀書吧。”外婆真的回去就這麼說了,是否雇了人我忘記了,但是外婆又重新回到了學校。外公對她非常好。後來,她跟隨外公參加了革命,做了衛生員,還入了黨。
外婆說她生我母親的時候,外公在前線,是他的警衛員找人給接生的。在我母親出生前,老家有人做了個夢,一個奇怪的夢,說是夢見屋子裏飛進一隻鳳凰,飛出一條龍。在母親出生後不久,這個夢變成了現實。外婆很傷心,因情緒波動太大,她的身體發生了變化,傷口愈合處皮膚很癢,慢慢成了白癜風,後來臉上、手上也發生了同樣的情況,但不是很嚴重,斑斑點點的,像地圖。
後來遭遇了“文革”,由於她的家庭成分不好,組織撤銷了她的黨籍。就是為了這個黨籍的問題,印象中我不知陪她跑了多少次信訪局。一直到她去世前幾年,才給她恢複了黨籍。
她經常拿出黨證來看,自己高興得笑。也許一個小小的黨證,帶給她的,不僅僅是一份榮耀,她一生的辛酸和快樂也許都凝結在這個證書上吧。
外婆的脾氣很好,人非常厚道。街坊鄰居遇到什麼麻煩或家庭糾紛,都喜歡來找外婆聊聊,外婆總能找出合適的解決辦法。
外婆還喜歡做紅娘,奇特的是,她介紹的對象,多數都成了,而且生活得很幸福。
外婆有一點讓我母親特不理解,就是她太會過日子。其實家裏吃的喝的都不缺,而且還綽綽有餘。但是,她這一輩子還真沒享過福,什麼東西不放壞了都不吃。有時我也和她爭吵,她總很認真地說:“六零年的時候……”時間長了,就隨她去了,隻要她高興。
我父親有時開玩笑地說:“老太太吃了一輩子爛蘋果。”這可是真的,每次別人送來蘋果或是我單位分了蘋果,她都找有潰爛的蘋果吃,把好的放著;過一段時間,她再找出發生潰爛的蘋果吃掉,好的再放著……
外婆很節儉,穿的衣服不到實在不能再穿了,她總是要堅持縫縫補補。她自己這樣,對家裏人也這樣。她常說的話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有時候媽媽生氣,說:“現在家庭條件好了,你年紀也漸漸大了,孩子們還能讓你吃不上喝不上嗎?”她總說:“誰知道以後什麼時候再遇到自然災害什麼的。我存著,還不是給你們留的。”
那些時候,我很喜歡過年,年三十的晚上,外婆總是忙著給我趕製新衣服。每年初一的早上,我都可以穿著外婆忙了一夜的新衣服出去拜年。我穿補丁衣服穿到初中二年級,那時我們班隻有兩個學生穿補丁衣服了,同學們也經常拿我們兩個開玩笑,不過好像我們兩個從沒認為有什麼羞恥。也是因為我的母親為此跟外婆吵了一架,才告別了我的補丁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