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那時(三)(2 / 2)

夜九笑了,既輕佻又溫柔:“我不會後悔,永遠不會後悔,你願意相信我麼?”

洛紅妝看著他的眼睛,扭了扭身體,輕輕地道:“嗯,我信你。”

直覺告訴她,這個人不是壞人,而且,他雖然笑得壞壞的,眼神很輕佻,說話還像個登徒子,開口閉口似乎都是調戲、輕薄她的話,聽起來很像是信口開河,毫無根據,但是,她感覺得到他眼底的溫柔。

比初春的山泉更溫柔的溫柔,清澈見底,毫無雜質。

他是真心的。

他沒有說謊,沒有在騙她。

夜九笑了,笑得如此燦爛,就像一個小小的太陽,照亮了這幽暗。

“紅妝,”他說,“我此生絕不負你,你不會看錯人的!”

這麼燦爛開心的笑容,令洛紅妝更覺得他不是壞人了,展顏:“輕歌,我此生也絕不負你,你也沒有看錯人!”

“哈哈,”夜九笑了一笑,伸出手,“雖然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不過我的身體快不行了,你先扶我起來,送我進屋可好?”

追兵還在附近,聽四周的對話和聲音,這座寺廟還在被包圍和看守,叛軍搜山之後若是找不到他,說不定會再度殺回廟裏,他得努力恢複體力,想辦法離開這裏,免得連累了他剛剛訂下的小未婚妻。

“噢,好的。”洛紅妝這才驚覺她忘了這麼重要的事情,趕緊扶起他,“陪我來的婆婆和家仆去做飯了,等會兒應該就回來,我不會讓他們發現你的。”

知道了他的身份以後,她也知道他的存在是不可以泄露出去的。

扶他進屋以後,她讓他躺下,給他擦拭身上的傷口。

很快,先前因為被追兵們盤問而延誤時間的婆婆和家丁帶著做好的飯菜回來,她沒讓他們進屋,隻讓他們把飯菜留下,燒開水給她,就將他們打發走了。

那一夜,她溫柔地喂他吃飯,還故意弄傷自己,暗中分別問寺廟裏的師父要了好多治療外傷的藥,一邊細心地給他上藥,一邊跟他竊竊私語,那時,他的身體傷得很重,心裏卻很幸福。

那天晚上,她記得他說:“紅妝,你快些長大,莫要讓我等得太久。”

那天晚上,他記得她說:“我會一直等你,你要及時來接我,莫要讓我等著太久。”

他們脈脈相視,彼此的深情與溫柔,都被對方銘刻在心裏。

那是他們這一生最重要、最珍貴的誓言,他們永不敢忘。

幸福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

洛紅妝給他上好了藥,之後去家丁的房間裏偷了一套男子的衣服出來,給他換上。

之後,疲憊之至的夜九,就躺在紅妝的床上,沉沉地睡了,睡得很香很甜。

雖然男女授受不親,但現在是非常時期,他們又是訂了婚的,也顧不得這些繁文縟節了,而且,他和她本來就不是一般人,豈會受到世俗規矩的束縛?否則,他和她也就不會一見麵就互訂終身了。

他真沒想到,外頭追兵重重,他身陷困境,危機四伏,卻還能輕易就睡著了,而且睡得異常香甜,比在皇宮裏,比在那些女人的懷裏,睡得還滿足,還安心。

追兵在山裏找了一夜,他也在洛紅妝的房間裏睡了一夜,無人知曉。

天色微微泛白的時候,洛紅妝叫醒他,讓他趕緊趁天色未亮離開。

他再怎麼不舍,也隻得走了。

告別的時候,他蹲在牆頭,一臉壞笑地對洛紅妝說:“待你年滿十六,我定騎白馬,載百裏紅妝,迎你入紅帳,一生隻為你畫眉。”

然後,他留下這句話,將那塊白玉雕龍玉佩丟進她的懷裏,消失在牆頭上。

洛紅妝捧著那塊玉佩,怔怔地看著空蕩蕩的牆頭,站了很久很久。

從那時開始,她就努力地學習各種才藝,努力地長大,等待著十六歲生日的來臨。

十六歲那年,他沒來。

十七歲那年,她來了。

悲劇,就這樣產生了……

如今,說不清是生離還是死別的兩個人,坐在埋葬了洛紅妝屍骨的荒山上,帶著悲傷與甜蜜,想起了這段過往。

如果那一天,他們不曾遇到,他們的人生現在會是什麼樣?

會更好,還是更差?

可是,他們在那一天遇到了,相愛了,相約了,而且,至死不悔。

所以,任世事如煙,物是人非,他們唯有懷著無盡的痛與念,帶著無盡的傷與恨,木然地進去,走向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未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