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坦、蒼涼、闊遠,地麵上隻有瑟瑟拂動的衰草和一簇簇灌叢樹木。純淨的天空藍的發紫。臨到安熙山最後的一宿他們就棲在這麼個形似荒灘的小鎮上。這也談不上什麼小鎮,空曠的天地間隻有稀稀落落的幾處酒家。落霞將大地和大半個天空染得鐵紅。此是中秋的日子,從遙遠處飄來的氣流有些冷涼,宿變上身有點蜷縮,他雙臂交叉護著臂膀,感覺比雍城的天涼多了。
馬車在宿變的掌控下,就像駕駛一輛機械的跑車,它非常準確的緩緩停留在一家客棧的門前,客棧裏立即敞開兩扇門,跑出來兩個人熱情迎接,一個是樂嗬嗬的胖女人、另一個是個脾氣柔軟的年輕男人。解鞍卸馬的事就交給他們去辦了。雷寅唯獨安排年輕男人先把那十個壇子卸下來。那栗色的駿馬靜靜的站在蕭瑟秋風裏,鬃毛飄飄,在血色夕照裏煞是精神。雷寅回望一眼坐騎便轉身很自然的把手搭宿變肩頭上,主仆向著店門走去,從日頭剛出就開始緊趕慢趕,這一天的路程實在讓人有些疲倦。
那女人訕笑著用毫不掩飾的誇張神情看著主仆二人從身邊走過,因為她從未見過帶著仆從載酒伴行的貴族,並且還是一位威風凜凜需要認真審視的貴胄。
那個女人徑直走向那匹靜靜等候的漂亮的駿馬,先把馬鞍取下搭自己肩上,然後牽著不情願的它走向後院的偏門。
櫃台後一個大約六十歲的男人先讓他們做個房號登記,然後指著一側的座椅建議他們休息一會,主仆二人便閑坐小憩。雷寅揚起酒囊對吹,注視著宿變那張帶點疲憊的臉色,他畢竟才隻有十四歲。宿變舔了舔幹燥的唇,轉看雷寅一笑,縮了縮身子,打算閉目小憩,卻不料有酒囊遞在他麵前。這時,突然從外麵傳來混亂的馬蹄聲和人語聲,大約有十幾人,就像突然而至的一支山賊的隊伍。
雷寅起身出去,他站在門口。天光雖然暗淡,但門口燈籠的亮光卻能照亮他們神態各異的臉,他們並未下馬,有三四個騎在馬上圍著馬車和酒壇打轉,而那個年輕男人仍舊繼續著他的工作,往下搬運最後一隻酒壇。一個安靜的呆在馬上的家夥顯然是他們的頭。
雷寅突然出現在門口,立即引起他們的注意和小小的騷動,“大人,就是他。”一個不大不小的聲音向著他們的頭報告。
雷寅的眼睛在緩慢的注視每一個人臉後,冰冷的目光最後盯在那個年輕的頭身上一動不動,那眼神時有變化,傳遞他的失望、憤怒、在目光愈來愈酷冷之際嘴角微揚顯出一絲蔑視的冷笑。許久之後,那個冰冷的聲音首先開口,“雷寅大人,沒想到魯東王讓你來做押運,看來今晚我們之間需要一個了結。這是天意。希望你能選擇放棄,如果你識相的話,請就此離開,回你的東夷去。”
“戎祿閣下,你果真讓人看不起,沒想到你會甘願去做朝廷的一條狗,更想不到你連打家劫舍的勾當都幹。”
“不錯,我為朝廷效力,朝廷是合法朝廷,在我的眼裏朝廷就代表正義。你們卻暗中勾結支持逆賊反對朝廷。說的好聽點,我們都是各為其主,說的不好聽點,你們就是需要剪除的逆賊。”
“嗬嗬!這種忤逆的話也能從你的口中說出,可見當下的朝廷真正淪為了西狄人的偽廷。竟敢把王位繼承人排第一位的德王汙為逆賊,你們敢對安熙山說嗎,你們敢向著天下的諸侯說嗎。就怕剛一出口就會被碾為粉末。”
“我不認為說這些會有什麼意義。”戎祿流露出他的急躁來。戎祿左右的人,他的師父天拔、濟空此刻都看著他。
“那就不要廢話!”雷寅幹脆道,他習慣性的晃了晃脖子,拍拍肩。
“就讓我先會會這個黑仔。”濟空一聲低吼便飄身下馬。雷寅迎上去二人就是雨點似的劈劈啪啪。宿變慢慢出現在門口,他眼神有點迷惑,有些不解的看著那麼些人。他們都是來對付大人的。那個六十歲的男人也踱過來看,他就站在少年的身後觀看這場戰事的發展。
這種膠著狀態的對打一時難分伯仲,雷寅一拳對方一腳,或者騰挪上空白費力氣,雷寅技術全麵穩紮穩打攻防兼備,對方難以找到破綻;濟空功力老道深厚暗藏殺機,雷寅也並不急於進攻。在雙雙試探了下深淺之後,又是一番迎上對打,瞬息萬變眼花繚亂的動作中,濟空的發力主要在掌上,雷寅的發力主要在腳上。雷寅躲閃不及被對方一掌劈在他的肋協上,濟空也被對方的一腳踢在了腰眼上。效果卻是明顯不同,雷寅挨了一掌後踉蹌落下,差點跌坐於地,咳嗽連聲表情微現扭曲痛苦;濟空挨了一腳後輕鬆落地表情隻微怔了一下。濟空明白剛才的一掌他用了有八分的力。這一情景足以讓戎祿微微一笑,他轉頭看向師父天拔,天拔卻是麵無表情的看著眼前一幕。當年夷山上那場武試還曆曆在目,雷寅的沉穩堅毅和那種無與倫比的爆發力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不知道下一刻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雷寅站直身後正了正頭,呼出一口濁氣,隻見他身子一晃,倏忽來到濟空跟前,那揮向麵門的一掌就沒看清是如何的打出,濟空反應過來已趕不及,一掌打的實在懵懂,濟空身子連退五步跌坐在地。濟空起身再戰,他飛身過去,那進擊的身影來到跟前卻驟然消失。雷寅迎擊的動作稍停片刻,便向著地麵飛鏟一腳,右腳起處瞬間飛揚一道沙暴,沙暴緊隨右腳的飛旋片刻形成圍繞周身的沙暴的屏障,濟空不隻是計,當他再次現身偷襲時,迅速被沙暴裹脅摶轉,這使他難辨方位手腳捆住般不能伸展,就像一截飛旋的沙柱,這當然是絕佳的機會。但雷寅卻抱膀佇立,等待他消停下來,當沙塵落定,濟空顯出真容,但見鼻孔嘴角等頭上七孔全敷了一層沙子,濟空惱羞成怒,像隻沙皮狗般猛甩頭上的沙子,向著空中吐出一口黑氣,突然抽出長劍晃動著直戳過去,雷寅閃電般的擺動身子,側身躲過劍鋒,單腳獨立,右腳一個飛踹,這一腳踢在**上......這邊廂,宿變突然跳起來拍手大叫,“打得好!打得好!雷寅哥加油!”但發見對過十幾雙敵視的眼睛瞪著他,也即刻消停下來。
從濟空倒地後,沉默的時間很短暫,戎祿十分惱怒,突然一聲吼叫,大手揮向他的手下,“快點下來!都給我上!打死他!”眾人紛紛下馬,將雷寅團團圍在中間。
師兄天拔剛才對濟空的突然玩消失頗有微詞,因為他知道雖然絕少有人會這種獨門絕技,但搞不好就會作繭自縛,就像剛才雷寅就巧妙的利用了這一點。他知道當年雷寅贏得武狀元並不吃力,甚至很輕鬆,這說明他有高深的修煉和武學素養,就是當年第二名的戎祿跟雷寅相比也有很大差距。有一件事天拔做的很對,就是他堅持底線,始終沒有上場,去直接幫助愛徒,這並不是他害怕跟他對決,輸了丟臉,而是因為他作為一個伏羲老祖的忠實信徒,一個修煉者不能對俗世進行直接幹預,這點覺悟還是有的。
戎祿不久還是將自身投了進去,跟他的老對手雷寅直麵對決,剛才的疲勞戰術為他贏得了體能上的優勢。
而作為最後一個旁觀者的天拔,在這麼一個尋常也不算尋常的秋日冷涼的傍晚,就隻做了一個有意義的動作,就是從他手裏飛出的一粒鐵丸,將那柄刺向他愛徒喉嚨的鋒刃擊飛。
濟空最後的貢獻就是乘著混亂,將那十壇酒打碎了五壇,果不其然,壇壇都是白花花的銀子,這些鑄有東夷字號的銀兩灑落一地。但他沒有能拿走一塊,因為不久聞訊趕來接應雷寅的德王的人連夜趕來,做了善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