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熙古鎮(3 / 3)

“大人,我願意追隨你一路走下去,我是不會改變的。”聲音尖利,鏗鏘。

德王背負著他,微微歎氣,頭也不回道,“孩子,你去休息吧,我要靜一靜。”

“是大人,您保重!”玄衣人轉身離去。

他沒有選擇飛身,而是輕輕下了九轉台階,轉過一段悠長的廊道,他喜歡這種平淡的感覺,然後打開一扇黑漆的門,返手將自己插在裏麵。他倚門而立,大口喘氣,他要把多年的淤積全吐出來,很久之後,突然一個轉身撲倒自己的床上。黑暗裏,他卻大睜兩眼,一幅幅畫麵不斷的閃現:

“阿骨打,都說你是西狄的一隻虎,也不過如此吧。”阿骨打已被砍掉了一隻手,血淋淋的右臂,正是握劍的右手,就像老虎被打掉了牙齒。兩隻腳並在一起,用那種細麻繩捆紮了不下二十匝,活像個木乃伊,他是自己踏著林梢從宮廷中的庫房裏將比他還重許多的他扛過來的。在樹木狼林的野外,遠處影影綽綽有朝廷的騎兵高舉著火把,大呼小叫,但太過遙遠,隻一忽就回去了。阿骨打絕望的閉上眼睛。“還記得十五年前的事吧,那個冬日,你痛快的殺掉了林大人。有想過今天嗎。”他就站著,左手火把,右手持劍。阿骨打緩緩睜開紅腫的眼睛,那如狼的眼睛布滿了血絲,眉心擰成一團,瞳底仍然是慣常的凶狠、不馴、憤怒、傲慢和不屑,目光盯向柳葉樣飄忽單薄的敵人。

但他突然的慘笑起來,如負箭而走的野狼的嗥叫,“嗚!……嗷——!

他恍然大悟了,“我早該想到你是林之雀之子。沒錯,你找對人了,是我設局殺害的你父親,當時我很得意除掉了一個磐石般堅硬的男人。那麼會是誰告訴你的呢?”他靜默下來,抬起頭,“肯定是德王這個王八蛋,這隻老狐狸早該殺了他。斬草要除根,曆史總在不斷的重複著低級錯誤,我也沒能免俗,當初就該殺了你,為什麼沒有殺了你呢,哎!悔之晚矣。沒想到林之雀還有一個置我於死地的兒子。”

“不過我不後悔。”他辯道,“小子,每個民族都有野心,我們的命運為什麼隻有荒涼奇寒的草原和沙漠、世代為奴?!我們攀上了大夏的朝廷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拋過來的繩索。我們無暇先考慮恩人是誰,救命的繩索無論誰人拋過來的我們都要上岸。”

“我們就是要大幹一番,徹底改變我族的運命。....不是嗎?我死了之後,我們的事業仍在繼續。任何阻擋西涼人事業的都該得到鏟除。即便證明失敗了,我們也不後悔。我們正在達到目標,所以我不後悔。”

“砰!”林之傲抬腿就是淩厲的一腳,“啊——!”深夜裏如厲鬼的嚎叫。

“真你娘的強盜邏輯,草原和沙漠才是你們承繼的祖業,就應該懂得安分守己,靠勤勞致富過上好日子,譬如發展旅遊什麼的。而不是一味的靠攀親,靠變本加厲的惦記和禍害別人,並且還要喧賓奪主,無恥之尤無出於右。你以為你小小的西狄能改變大局嗎,當今的情事與你十五年前殺害我父親之時沒什麼分別,就像你現在擁有了夏王朝你也沒能改變什麼。不懂節製和感恩,將惡行視作理所當然,你們所做的一切隻會加速你們的滅亡!”末一句突然提高了聲調,一對酷冷的黑瞳讓阿骨打不禁打了個寒顫。

但阿骨打隨後冷笑起來,搖頭道,“年青人,你錯了,我們不會改變你們什麼,我們會利用你們達到西涼人的目的。讓我們過上好日子。我們的目標眼看就要實現。”

“你們讓我們走到這一步,已全無回去的可能,隻能繼續走下去。.....你也看到了,除了我骨子裏是西狄人,我的語言,穿著和生活那一點像西狄人。”阿骨打後背著樹,他扭動了下身子,想坐得盡量舒服一點。

“但你的父親卻要排擠我們,要將我們逐出宮廷,進而逐出京都逐出中原,將我們的事業毀於一旦,這就是他的不對了。”他的眼神突然燃起桀驁凶狠的光。

柳葉人看到這種恃強淩弱的眼神就氣不打一處來。但他拉下眼簾,當再次揚起死火的黑瞳時就隻剩下了冷漠。

半截的右臂看起來很滑稽,白茬茬的骨肉連著筋,血水依舊滲出浸透了他的前襟,他的臉一時扭曲的變形,一陣沉默後,他咬牙道,“當年你那固執的父親,我曾經警告過他,但他不識時務,逆天而行,跟我作對,卻又毫無防備之心,難道不該死嗎!?”

半晌後,他盯著柳葉人,淡然道,“動手吧小子,我的使命完成了。”柳葉人索性坐在了阿骨打的對麵,他閉上眼睛沉默了一會,像是要做一項決定。

阿骨打突然疼痛的喊叫起來,喘息了一下,“知道嗎,你的父親就像一個活靶子,像個稻草人一樣沾了滿身的箭,把身上的雪都染紅了,但他就是不死不倒,最後還是我成全了他,讓他一劍斃命。你應該感謝我啊,小子!德王就該當時一並殺掉,而不應該看先王的麵子。”顯然,他想激怒他,火光跳動著,鬆油吱吱作響,阿骨打盯看自己空蕩的手臂露出惡毒的神色,“哼!哼!”鼻孔發出不屑的濁音。

柳葉人眼也沒睜,抬手就是一道劍光,沉聲道“是不是這裏!”聽到輕微的“哦~”柳葉人圓睜雙目,但見阿骨打兩眼圓直,腿在抽搐,嘴角頃刻湧出了殷洪的血,劍在心口顫動,刀口之處鮮血迸濺。他當即起身,拂下眼簾,快速的削下阿骨打溫熱的頭顱穿上細繩直奔城門去了。

...............

又是另一幅畫麵,那是三年前的春天,那是第一次去汴京,適逢角逐武狀元的最後的賽事。他興奮的看到了他曾經童年的夥伴雷寅,他想笑,他開心的大笑。他想忘掉一切去當麵見他。

他如願看到雷寅那更加的雄壯、更加肆無忌憚的驕傲、目空一切的二百五模樣,盡管他曾經十分討厭他那種神情。但他現在很喜歡這個樣子,他要給他一拳,對他說,“雷寅,好樣的,把他們都打趴下,我們好吃酒,要不行你就滾回去,別丟臉!”他是要打算對他這樣說。他很欣慰看到他在場上表現威武。他白天無事可做,看了武試的全程,當他衛冕時,他轉身擦掉了淚水,那本該給他一個兄弟似的熊抱,隨後一拳把他當眾打趴下,然後眾人相擁,大笑同歸的。

但他隻有沒有選擇的放棄了,他知道他沒有資格這樣做,因為殺父仇人此時就在觀摩席上,左擁右抱。他長長的歎息,慨歎山河依舊,人事已非,那還是他曾經比肩的兄弟嗎。雷寅正在天上,而他正徘徊在地獄之門。當雷寅意識到什麼,分開眾人向他追去時。他逃走了,而且是邊逃邊飲泣,那是他最後的飲泣。當雷寅晚上歡歌達旦之時,他一人走在複仇的路上,沒能得手怏怏而回,然後拎著一罐酒走在荒蕪的郊外,獨自為他少年的夥伴慶賀,他將他自己仍在汴京最高的雁塔上,手執一罐汴京有名的高粱燒全灌進去,醉成一堆扶不起來的爛泥,直至清晨的一場大雨將他澆醒。這酒也是訣別酒,他心裏默默跟他訣別。因為他獨行的路和他不會有並軌之處。與其隻剩了客氣倒不如避見。那是他對友情的一個人的了結。

那是第一次去汴梁,隻熟悉了下情況,沒能得手,卻驚擾了全城的官兵。

他翻個身,仰麵向上,閃爍著兩隻黑白分明的眼睛,發出一陣尖利得意的笑,“嘎嘎嘎~”如索命的音符,厲鬼為之膽寒。周圍都是黑暗,他很舒服的轉身向隅,閉上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