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書房出來，已近午時，太陽升至頭頂，將影子堪堪投射成腳下的一個圓點。戚婠昀轉頭望向樊城，見他身姿挺拔地走在她前方不遠，那坦蕩的姿態和頎長的身形，皆是剛直利落的線條，那一刻，這背影，甚得她心。
尾隨在樊城身後方才拐出角門，戚婠昀便聽見身後有人叫她，叫的是二姐，便知是她家三妹戚東珠，於是頓了腳步轉頭，瞧著她慌忙地從遠處跑來，待到了近前，方才住了腳，大口喘著粗氣，戚婠昀趕忙伸手扶住她，她緩了口氣，方才展開一個笑臉道：“你回來了，怎的也不來瞧瞧我，要我這般緊趕慢趕隻得送你出門。”言罷，目光一轉，便瞧見了她身後的樊城，扯出一個滿含深意的表情來，“原是帶著心上人回來的！”
戚婠昀道她胡鬧，作勢要動手，她竟快跑了兩步躲到了樊城身後，戚婠昀望向樊城，卻發覺樊城有些發愣地望著東珠。她趕忙拉過她責她見了禮，半晌，樊城方才回過神望住她道：“原是親姐妹，難怪長得與你有八分像。”
東珠小戚婠昀近兩歲，雖不是同胞生，卻與她有八九分相像，往年阿娘帶著她們姐妹出門，總有人說她們是同胞姐妹。自小，戚婠昀與東珠喜歡的東西，也驚人的相同。性格皆不似長姐那般沉靜，整日吵吵嚷嚷，故而處的十分要好。當日聽聞戚婠昀要出嫁，東珠還拉著她的衣袖哭了好一會兒，說往後家裏就剩她一人，好生無趣。這話偏巧不巧地被路過的長姐聽了去，生了她和東珠好一陣子的氣。這連日來忙叨個不停，她倒是忘了好好看一看東珠。如今瞧著東珠紅撲撲的臉蛋，滿麵紅光，也算安了幾分心。
“二姐，他便是你原本要嫁的新婚夫婿？”東珠望住戚婠昀，瞪大了眼睛，滿臉寫著不可思議，這男子英氣不凡，與她的二姐並排而立，也是合稱的很。戚婠昀不知當如何反應，東珠卻反應的夠快上下打量了樊城一番，便脫口道：“瞧著亦是一表人才，器宇不凡，怎就如此遭姐姐嫌棄了。”
嫌棄……
戚婠昀不由扶額，不忍去看樊城的表情，隻心道東珠這丫頭，跟她旁的未曾學會，唯獨這嘴巴……真是藏不住，藏不住啊！
東珠將戚婠昀與樊城送到城門口，險些還掉下兩滴眼淚來，揮手道別，戚婠昀生平見不得離別場麵，便趕忙轉身上路。樊城便一路在她身後跟著，一直跟了大半日，直到天宗門腳下。一路無言，如今總也該好好道個別。戚婠昀這人一向將道別看作一件十分嚴肅之事，兩人相遇相識，不論結局如何，總要好好互道一聲珍重，尤其是明知自此一別，便可能再也不見。她不常說再見，但她說珍重。
戚婠昀這廂道別儀式已過，便拔腳欲跨入山門。身後卻傳來了樊城的聲音：“非去不可？”
戚婠昀一愣，轉回身望向他，隻見他一身玄衣，立在山門前的那兩排桃花中央，迷蹤林的濃霧時不時自他周身拂過，攜裹著散落的桃花花瓣翩然而起，他抬眼望她，深邃的眸子裏看不出絲毫情緒，可那畫麵，卻勾動了他腦海中的某一根弦，而弦聲微弱，終不可聞。
“那仙山仙派，多是人情寡淡之地，作何要如此執著，你若不想即刻成婚，我亦可由著你，慢慢來。如此，也非去不可？”他的聲音似是被那飄渺的霧氣衝散了，最後有些聽不真切。而她腦海中的聲音，卻不知為何那般清明。
“樊城，你很好，原是我對你不住。你我之間的婚事，便就此作罷。你為人一向英雄坦蕩，必不會為了兒女私情而牽扯到黎民蒼生，婠昀在此謝過了。”
樊城在那一刻，臉上露出失望之色，那是她第一次在他的臉上看見真切的表情，此外，皆是冷冷的，可不知為何，她卻知道他眼底藏著的，絕不止這些，還有許多，許多。
樊城不再言語，抬起頭定定地望了她一眼，便轉身投入了身後的重重霧瘴中。她看著他消失的背影，終隻能歎了口氣，便轉身步上台階。可方才登上最後一級台階，抬起頭，便瞧見那人一身紫色長衫，墨色長發慵懶地散落在肩頭，斜倚在山門口的白玉龍柱旁，那白玉龍柱據說是當年九重天修建天君宮殿遺下的聖物，瑩白潤澤質地當屬洪荒第一，而此刻卻被他瓷白的皮膚生生比了下去。便是這樣一個妖孽一般的存在，卻稱作仙尊，豈不笑話。
戚婠昀朝他大步走過去，福了福身算是見禮，並不欲與他說話。他竟也不言語，朝她點了點頭。妖孽師父與她一前一後，就這般朝山上走去，一路走到霓園。入了園子，他方轉頭來看她，似是想要說什麼，卻終於擺了擺手，轉身騰了雲離開。戚婠昀不由要歎他思維果真不似常人，若是方才便帶了她一路騰雲上來，豈不省時省力，如今同她一路靠雙腳走上來，總以為他該有些話要同她講，卻又一言不發，隻騰雲走了，莫不是隻為了與她散散步不成？！戚婠昀轉頭望向他離開的背影消失在雲霞間，忽然想起，他不欲言，她卻有好些話要同他好好說上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