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月光如水的夜晚,在希臘早已沉睡的海邊,在一棵古老的拳曲多節的大樹下,我靜坐在一塊青色的大石上,麵對愛琴海的千年湧浪,用幽幽低沉的簫聲,敘說著內心的孤獨。內心的寂寞、內心的苦悶、內心對信子的無窮無盡的思念。
我和信子有約,在漫長的生命的旅途中。一旦走散了……不管千難萬難,也要到千山《仙人台》去,也要到當年小和尚怎麼也數不清山頭的坦平的山頂上去,看山,看海,看天際處的白色的帆影,苦等對方的到來……
我總有一種奇妙的預想,信子沒有死。信子還活在多風、多雨、多難、多險的慘淡的人間。信子很可能先我一步上了《仙人台》、每天守在那裏,看日出日落,苦苦等著我……
高山,大海都知道,我和信子間的初戀,深情、纏纏綿綿的愛,有如中日人民數千年的友誼,源遠流長,剪不斷、理還亂。
陣陣激動的海風,不斷地撲入我的胸懷。我似乎看到信子那嬌小的身影,在千山叢中,走過春天,走過秋天,走過一年、一年、又一年登“仙人台”絕頂之路……
淚水,止不住的淚水,順著我的臉流了下來。低沉的簫聲,如泣如訴的簫聲,帶著我的孤獨,寂寞和苦悶。越過大海,越過雄關、古堡,越過千山萬水,飛向遙遠的東方,飛向令我終生神往的《仙人台》。
一片棉絮般地浮雲,遮住了彎彎的月牙兒。大地突然一暗,我的心碎了。
信子!信子!你在哪裏啊?你在哪裏?你能聽到我暗啞的哭聲嗎?
幽幽歲月,幽幽長夢。
大地的淚水,不斷地流啊流啊。它彙集成蘭色的小河,平靜的湖泊,沸騰的大海。信子瘦削的靈魂,駕著一葉孤舟,在淚海中浮浮沉沉……
在櫻花爛漫的時節,信子終於慢慢地睜開了沉重的眼皮。她醒來的第一個感覺,就是全身那難以忍受的劇烈的疼痛。
我?我是誰?
信子?信子是誰?
在信子內心的深處,好茫然,好奇怪。她幾經痛苦的掙紮,漸漸地打開了塵封已久的記憶的大門,在金色的陽光下,翻曬著一絲淡淡地久已發黴的苦笑。
信子驚訝地發現,周邊的一切,竟像《安徒生童話》裏白雪公主住過的地方:
雪白的木床、小櫃、小凳……雪白四壁、窗簾、落地式的大窗子……望窗外,遠山、近樹、小河、全是一片潔淨的白色。
我,我這是在哪裏啊?
信子自言、自語道。她的頭好沉,心好亂。她似乎覺得自己全身像柳絮般輕飄飄地離開了小床,下了地,蹣蹣跚跚地走出了白雪公主的小屋,走出了高高地記憶的門坎。
信子醒來了—
信子醒來了—
周邊響起了一片驚喜聲,一片雜亂的奔走相告聲,一片深情地又哭又笑聲。
蟲聲唧唧、燕語妮喃、小河低泣、遠山呼喚:信子!信子!
信子終於明白了:信子就在小屋裏,就在小床上靜靜地躺著……信子不是別人,信子就是臉色慘白,弱不經風的自己啊!信子看到了又哭又笑,滿臉是淚的媽媽。
信子看到了滿目親情,滿麵苦笑的爸爸。
信子看到了深沉慈祥的舅父—王浩教授。
小床邊,圍滿了似曾相識,可又不曾相識的人。信子緊鎖著眉頭默默地巡視著進進出出的每一個人。
怪呀!怎麼唯獨不見雷雨呢?
水!水!水!
長洞中,漩轉著的急流……
陽光,沸騰的大海……
頭部觸碓……金星四射,一片昏黑,……
刹那間,信子推開了記憶的大門:
大地在震顫,山林在呼嚎,地下迷宮裏的燭光在亂搖。
海嘯!
海嘯!
王浩和史蒂切爾,幾乎同時大聲喊道。他們痛苦至極地預感到:
“海鷗號”毀了!船上和海邊的老人,孩子水手們全毀了!
凶猛的海水,倒灌進來。它順著狹長的水路,上了石壁,上了斷橋,湧進了迷宮。
水位緊跟洞中人往高處爬的腳步,迅速上升著,上升著。當人們伸手可觸及濕漉漉的洞頂時,水位才慢慢地放緩了上升的速度。
水麵平靜了。雷雨和信子在水麵上遊來遊去,隨時準備營救不慎失足落水的人。
不知過了多久,大地沉寂了。咆哮的大海漸漸地平息了滿腔的怒火。洞中的水位,徐徐地降落。每個出水的洞口都出現了急劇漩轉的水渦……
小心漩渦!
史蒂爾突然大嘰一聲。
遲了!遲了!還沒等他的話音落地,一股巨大的吸力,已將信子吸去。雷雨撲過來舍命相救。他一把沒抓住信子的手,自己也被吸了過去……
信子和雷雨被吸進有斷橋,小湖和瀑布的那個狹長的洞子裏去了。
水!水!烏黑湍急的水,帶著信子,帶著雷雨沿著史蒂切爾和娜沙曾走過的水路,像一匹草原上的烈馬,不顧死活地向前,向洞口,向茫茫大海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