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在恣意奔馳之中,想到了此番不辭而別來秦嶺狩獵會在朝中引起的震動。他可以想見父親的那一番憤怒,還有那個親兄弟李泰暗中得意的竊笑。承乾凶狠殘暴地射殺一切從他眼前穿過的動物,包括那些寧靜善良的小鹿。他眼看著它們抽搐而死,他早巳不相信這世間還有什麼善良的事物。連自己的親兄弟都已不顧手足之情,決心將他從東宮太子的位置上趕下去,並且陰險狡詐費盡心機,他承乾還有什麼可顧忌的?此刻,他與那個夜夜與之同床共枕的十四歲的樂童稱心一道前來狩獵,這才是他作為太子生活中最大的樂趣。那是種幸福,是比未來獲取王位還重要的一種幸福。
而朝廷是什麼?不過是一個屠宰場。承乾盡管讀書不多,但他對此還是看得清的。本來他自懂事就已牢牢坐在了太子的位子上,出生的時間使他幸運地成為當然的王位繼承人。所以,他有恃無恐,放蕩不羈,而這些明明都不該威脅到他儲君的地位,可那個親兄弟李泰竟不顧一切地見縫插針,並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頃刻便獲得了父皇李世民的讚賞與寵愛。承乾並不否認他這個一母同胞的兄弟才華超眾、智謀過人,他精通經書,修史研誌,但問題是李泰把這些全當作了取悅於父皇的資本,他最終的也是最險惡的目的,則是踏進東宮,要取代他承乾。而父皇竟然會被李泰的這些權術與計謀所蒙蔽,甚至也流露出要廢掉自己的意思,這才是使承乾最最憤怒和苦惱的。他怨恨父親。所以他不顧朝廷的規矩,不辭而別,把那個盛怒中的皇帝尷尬地丟在滿朝文武中間。承乾想到這些,心裏便有了種幸災樂禍的快意,他於是兩腿一夾,在浩莽的秦嶺中更快地奔跑起來。
每當承乾射中了空中的鳥或是林中的獸,都是那個俊美的稱心飛快地跑過去,把插著利箭的那些獵物拖回來。他在山林中追逐著承乾。他奔跑著,笑著,高聲呼喊著,他那童稚清脆的嗓音在山穀裏引出陣陣回聲。他盡情地奔跑之後,總是喘著大氣,兩頰被山野的風吹得通紅。然後,他仰起頭,用一種迷茫的夢幻般的目光去看那個馬上的男人李承乾,那麼清純可愛,就像大自然——樣使人賞心悅目。承乾無法抵禦稱心的誘惑,於是他一把將這美少年拉上馬背,然後躍馬揚鞭,在奔馳中把稱心緊緊地緊緊地貼在胸前。在無限的溫熱中,承乾直抵林中皇室狩獵休息的那片木屋,並急不可待地在滾燙碳火的烘烤中與稱心親近。
承乾對稱心變態的寵愛,在東宮已成為盡人皆知的公開秘密。但沒有人敢把這一層說出去,就是皇上親自派來教育太子的太子太傅和近臣們,也沒有誰敢把承乾的這種不光彩的隱私泄露給皇上。而承乾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才變本加厲。他不再回避,也不再克製自己,他就是喜歡這個稱心,喜歡看著他,喜歡與之同床共枕,喜歡與之交歡。他身為太子,有巨大的權利,他何以就不能擁有這樣一個可愛的少年呢?承乾的傾心於稱心,其實最初隻是為了消遣。那時候他很苦悶,任何女人都不再能使他興奮。於是,有人對他說何不找個美少年來試試?於是稱心來到了他的寢殿,並睜大了那雙天真無邪又迷茫夢幻的眼睛看著他。他覺得那種感覺奇妙極了。那是任何女人的嫵媚所不能比擬的。相比之下,女人反倒令承乾反感了。很快這刺激變成了一種感情,一種肌膚之親之後難舍難分的那種感情。他要每口母夜每分每秒地看到稱心。他要感覺到稱心的呼吸,他要伸出手就能觸到這個男孩的身體。從此稱心不離左右,同行同止。而承乾的這種變態的行為,很快引起了太子太傅以及身邊官宦的警覺。他們認為,承乾作為皇位的繼承人,無論怎樣縱欲貪歡,隻要是同女人,便都不是問題。但關鍵是,太子竟與一個男人陷在這種荒唐的情感糾葛中,那就真是大逆不道了。於是他們反複委婉地向承乾進言,但都被承乾粗暴地駁回。此時承乾對稱心的寵愛,已經一發而不可收,進入了一種幾近瘋狂的狀態,已經是任何人都不能阻擋的了。
於是,在這茫茫秦嶺的木屋中,承乾忘了朝廷忘了寒冷而隻是緊抱著稱心。他把稱心凍紅的小手緊貼在自己火熱的胸膛上,並不停地去親吻他細嫩的臉頰。一天的勞累奔跑使稱心很快就在承乾的懷裏睡著了。承乾在幽暗的燈光下凝視著稱心,他完全陷入了一種非常古怪奇異的迷戀之中,而從他眼中閃出的光輝也是極為溫暖極為柔和的。他知道他自己對稱心的愛是發自內心、是超越一切的,也是無論誰也都不可能改變的。在稱心的麵前,王位已不再重要,那個陰險謀位的李泰也不再重要。重要的隻是這個天使般的男孩,他才是承乾生活和生命中的一切。父皇可以丟棄他廢黜他,但稱心不會。稱心是會永遠同他在一起的。幸虧在王位之外他還有稱心,這是承乾深深為自己慶幸的。
他從心底對身邊這個熟睡的男孩湧起無限的感激之情。他覺得畢生有稱心陪伴,真好。
秦嶺峽穀間的風吼叫著。夜越來越深,遠處是野獸的哀號。
那個承乾與稱心同住的山嶺上的小屋搖搖欲墜,在北風的狂暴中發出吱嘎吱嘎的響聲,直到天明。
另一個不為朝廷上任何事件所動的就是武曌。她依然懵懵倔懂,在掖庭的永巷裏走來走去。她試圖找到一扇門,找到能走山這陰暗、通向光明的門。
她總是睜大好奇的眼睛。
臘臘告訴她,“那個女人名叫徐惠。她比你進宮早不了多少,—開始也住在你這樣的鴿子籠一樣的房子裏,陰暗潮濕,不見天日。但很快她就受到恩寵,不停地和皇帝睡覺。然後沒有多久,就搬到那個小院去了。還有專門的侍女伺候。聽說皇上常送來禮物,就是說,徐惠還有繼續往上爬的町能……”
“往上爬?”
“她現在隻是個才人,慢慢還町以升為美人、婕妤、昭儀、貴妃,說不定還能當皇後呢。這才是後宮女人最高的位置,是你我這輩子也不要做的夢。”
“為什麼?我怎麼就不能當皇後?”
“你瘋了吧?”臘臘認真地看了看武曌的臉。“哦,說不定你行。不過要等等。哎,你看,那個風一吹就會倒的妖精來了。”“誰?”
“徐惠唄。呸!”臘臘以她年深日久所積累下來的對後宮受寵女人的仇恨與忌憤,狠狠地朝徐惠走來的那個方向吐了口唾沫,便昂起頭揚長而去。
武曌認真地望著走來的徐惠。她承認無論如何,這些天來,在眾多的宮人中,最引起她注意的,還是這個女人。她盡管並不十分美麗,但看上去卻亭亭玉立,彬彬有禮,瘦削的肩與瘦削的臉頰使她氣質非凡,格外與眾不同。其實她同武曌的年齡差不多,但她卻顯得端莊文靜,儀態萬千,一派大家閨秀的氣度,這是武曌不得不歎服的。徐惠走起路來溫文爾雅,說起話來也是輕言細語,而且.對掖庭的所有女人都會報以永恒、燦爛的微笑。但這更引起臘臘她們這些老宮人的憤怒。她們每每見到徐惠,不是吐唾沫,就是大罵—聲妖精,很明目張膽地欺侮這個女人。而就是麵對這些,徐惠也依然是一團和氣地麵對著每—個女人。唯有掖庭中一向蠻橫的宦官們對徐惠另眼相看。他們除了對她很客氣之外,還竭盡巴結、阿諛之能事,盡量為徐惠的生活提供便利。
臘臘說:“這個妖精不過是憑著會寫幾個臭字就騙住了皇上,你看她就像一根木棍,你比她可漂亮多了,你幹嗎不跟她爭一爭呢?你不該坐著等死,就像我們這樣。”
於是武曌滿懷激情與熱望。她本以為青春和美貌是可以戰勝一切的,但是慢慢地,她發現後宮的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而與徐惠這樣的女人比個高低,又談何容易。
徐惠是因其才華被召進宮裏並封為才人的,而她武曌則是以其美貌來到掖庭。她們進宮的時間盡管相差不多,但徐惠不僅已屢受恩寵,而且還搬進了別院。而武曌則連皇上的樣子還沒有見過,可見這個皇上對女人的美貌已不感興趣。他此刻更欣賞的,可能是知書達理、多才多藝、出自名門的女人。武曌雖也生在官宦之家,父親武士彠又是高祖李淵的朋友,但父親在做官之前,畢竟隻是靠著個人奮鬥,以木材生意發達的商人,沒有世襲的爵位。而商人是被人看不起的。盡管父親娶了有貴族血統的隋煬帝的近親為妻,但依然無法提高身份和地位。母親的血統是無法改變武曌卑微的門第和出身的。所以,盡管她也從小讀書,聰慧過人,且美麗絕倫,卻依然無法真正跨人上流社會的大門。就是被召進宮內,也仍是比出身高貴的徐惠低一等,這一重無法選擇也無法改變的家庭背景,以及那個時代頑固的門閥觀念,無疑會給武曌的未來蒙上痛苦的陰影。這與生俱來的卑微,使武曌在徐惠這樣高貴的女孩子麵前,第一次感到了自卑,感到了被歧視,同時也感到了回天無力,感到了這是命運對她的殘酷捉弄。
於是—種在掖庭後宮抬不起頭來的感覺油然而生。
這還僅僅是開始。
但武曌的天性是爭強好勝,這又使她不肯敗下陣來。她覺得隻要有機會她就一定能打敗這個徐惠。所以她心裏盡管很拿徐惠當回事,表麵上卻盡力做出極不屑一顧的樣子,就是與徐惠擦肩而過的時候,她也從不對徐惠微笑。她不理睬徐惠投過來的任何友善的、平和的、親切的乃至於懇求的目光。結果,這—次徐惠就停在了她的對麵,並且對她溫和地微笑著。
徐惠說:“你剛來吧,你比她們講的還美麗。”
武曌說:“這我知道。”
“你叫什麼名字?”
“這和你有關係嗎?”
徐惠有點難堪,但她想了想還是平和地問:“想家嗎?”
武曌說;“這也是我自己的事。”
徐惠又說:“你看,在掖庭的東北角上,有個內文學館,書很多。我常去那裏,有空你也可以去讀讀書。”
“那些書我全都讀過了。”
徐惠依然和顏悅色,她說:“這後宮的是非很多,許多人就把青春全浪費在這是非中了……”
武曌說:“我知道就是你沒消耗青春,就是你不是非,那你幹嗎要來找我?”
“我隻是覺得你剛來肯定很多事情不習慣。再有,我真的是一見你就很喜歡你,我希望你來我的屋裏玩兒。”
武曌說:“我不會去的。”說完就繞開了擋在麵前的徐惠。武曌大步離去時把頭顱昂得很高。
後來臘臘聽說了這一番對話,她認為這是徐惠故意在武曌麵前炫耀。她帶著長達十多年的偏見,總是妒火中燒地仇恨一切能與皇帝親近的女人。而且,她也是看準了徐惠的善良單純,才敢放開膽子欺侮她的。
臘臘所代表的,幾乎是掖庭裏所有被遺棄的女人的看法。所以徐惠盡管在皇上那裏受寵,但在掖庭中卻顯得很孤單。她盡管屢受皇恩,卻還役到能搬出掖庭住進後宮的份上。於是,她反而成為了這些宮人們發泄仇恨的目標。無論她走到哪兒,都有利箭般仇恨的目光射在她身上,好像她得到恩寵,是犯了十惡不赦的大罪。她因此而得罪了那所有長年得不到恩寵的美麗的女人們。她們是一個因怨恨而憤怒的美麗的群體。她們中每個人都像一隻被困在籠中的凶狠而美麗的母獸。她們先是明爭暗鬥耍盡手腕地去爭奪那唯一的男人,而一旦她們再也不可能獲得那個男人,她們便扭轉身,隨時準備著去撕扯能獲得那個男人的女人。徐惠此刻就是這樣的女人。她正被那些女獸們撕扯著,咬齧著,並承受著她小小年紀本無力抵禦的攻擊與壓力。但是皇上不知道這些。徐惠不是那種歹毒張狂的女人,她也無意對皇上提起這些。她更無意利用皇上舶恩寵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她知道,要躋身於後宮寵妃的位置還有漫長的路,而她決不是那種會為這條路而奮鬥不已的女人。那是她的心智和她的精力所達不到的,她的身體也太瘦弱了。所以,她才能自進宮起就淡淡泊泊,清清靜靜。皇上要她去時,她便盡全力侍奉皇上;皇上不需要她了,她便留在院中潛心讀書,將一切看得很超然。因而她才能默默承受那些女人強加給她的所有壓力。
徐惠顯然不喜歡掖庭的這些困獸猶鬥的女人,但是她對武曌的關切,卻是出於—片真心。武曌進宮後的那種茫然若失,使她想到了她自己剛進宮時的孤單無助。所以,她才覺得她該幫助武曌,幫助那個看上去美麗聰明的女孩子。她同情武曌,想同她講話。她甚至想如有機會,她會在皇上麵前提起武曌,去為她爭取那個恩寵的機會。但是,這一切徐惠還沒有來得及去做,武曌就被臘臘她們拉走了,使那個女孩成了徐惠天然的敵人。徐惠想,倘若武曌有一天也被皇上召去睡覺,她又該怎樣置身掖庭?
不到二十歲便已身寬體胖的魏王李泰,對他的哥哥太子承乾的荒淫無度,越來越感到慶幸。承乾終日托病不來上朝,使得父皇李世民對他也越來越失去信心,並認定他就是一個扶不起來的天子,他白白坐在了太子的位置上,他還坐了很多年。父皇對承乾的反感,使李泰更是信心十足。他一方麵命著作郎蕭德言、秘書郎顧胤繼續奮力修撰《括地誌》,以顯示他的才華,博得父皇的歡心;一方麵竊喜哥哥的不爭氣,他竟然沒有等到有人來搶他的位置,就主動為自己預演了一幕必然要跌落下來的醜劇。承乾的自暴自棄,使李泰堅信他拿到太子的位置已是唾手可得的事情。他不必著急,也不必做手腳,過不了多久,承乾自己就會把東宮拱手讓給他。李泰在心裏得意地笑了。這時候他對承乾這個親兄弟已再無一絲手足之情,他知道越是親兄弟在皇位繼承權的爭奪上就越是殘酷激烈,你死我活。何況,承乾確實不是做國君的材料,大唐王朝如若交到他的手中,隻能是一天天衰敗下去,這就不是兄弟感情的問題,而是關乎國家社稷興亡的大事了。盡管李泰對東宮太子的位置覬覦已久,但兩兄弟之間隻是明爭暗鬥,還從未發生過正麵的衝突,李泰也未曾對承乾真正動手。直到有一天,李泰通過魏王府派到東宮的耳目得知了承乾狎稱心以及巫師在東宮大變戲法的事情之後,他才再也沉不住氣了。他一反常態,不再采取對東宮觀望的態度,不再等待著承乾自己—天天墮落沉淪,直到有一天瓜熟蒂落……他等不及了。他知道父皇一旦得知此事,就會徹底宣判承乾的死刑。承乾會不會被賜死他不關心,他隻是覺得這個能成為太子、住進東宮的機會對他來說太重要了。他不能再錯過這個機會了。於是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權欲,精心策劃,最後終於通過朝臣中那些擁立他為太於的所謂“魏王黨”的嘴,將承乾的種種劣跡和盤稟報給了太宗李世民。
與男性通奸以及在宮廷蠱惑巫術,對承乾來說已構成不可饒恕的罪惡。
李世民怒不可遏,周身顫抖。
緊接著,浩浩蕩蕩的皇家禁軍便全副武裝地向東宮進發了。
東宮毫無準備。柔迷的音樂正在東宮的殿宇間鳴響著。寬敞的大殿裏,太子承乾正同他的親信僚屑們玩著突厥人送葬儀式的遊戲。此刻,狩獵時不慎把腳摔壞的太子承乾,正赤身裸體地躺在大殿的中央,而周圍是騎在馬上繞著他奔走的騎士。承乾時而在地上發出奇怪的叫聲,時而爬起來模仿突厥人的舞蹈。而他的那個寶貝稱心則沉浸在這種怪異遊戲的狂熱中,奮力吹奏著手中的木笛。
承乾根本就想不到這座隻屬於他的東宮內會突然站滿了皇宮禁軍,他們一個個神色嚴峻,一副鐵麵無私的樣子。承乾一下子驚呆了。他沒有任何思想準備,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他慌亂已極,匆忙從地上爬起,想離開大殿。但他還沒有站起,便被衝上來的禁軍用劍戟逼迫著退到了大殿的一角。在驚魂未定中,他眼看著禁軍殺人不眨眼地將那些方士腰斬在大殿的中央。—時間血肉橫飛,大殿裏充滿血腥的氣味和東宮的人們驚恐無望的慘叫聲。
承乾眼看著禁軍們抓住了那個嚇得四處亂跑的稱心,他想去救那個可憐的男孩,但卻被禁軍死死地堵在牆角。他大聲喊叫著,聲嘶力竭,他告訴稱心快逃出大殿。可稱心還是被抓住,不由分說地被劈成了兩截,那鮮紅的冒著熱氣的血噴濺而出。身首分離的稱心被棄於殿外。
承乾絕望了,他發瘋地吼叫著。他和看守他的那些士兵奮力拚搏。他的雙手被逼迫著他的利刃割破,流著血,但他依然要殺出去。禁軍們直到確認稱心已經死了,才把承乾從那個大殿的死角放出。
承乾滿身是血,瘋了般跑出大殿。
他在堆放的屍體中—眼就看到稱心的那顆頭顱,他絕望地哭泣。他的臉緊貼著稱心那蒼白的臉和那望著藍天的張大的眼睛。稱心的臉上充滿了死前的驚恐,他就在這驚恐中結束了短促的生命。他還是個孩子。他是無辜的。他還什麼也不懂,是承乾要他那樣的,他怎麼可以違抗承乾,違抗—位太子呢?這—點唯有承乾最清楚,如果要殺的話,為什麼不來先殺了自己?
但世界終究不屬於無辜者。
無論承乾怎樣絕望地哭喊。
禁軍大獲全勝,他們把帶血的兵劍插進刀鞘,便又浩浩蕩蕩地回師稟命去了。
承乾苦痛已極。這是他有生以來從未感受過的苦痛與絕望,這是種誰也無法安慰的人生的感覺,就像承乾自己也被毀滅了,被殺掉了。他的生命仿佛已離他而去。他望著血洗的東宮,望著從此不會再對他講話對他微笑的稱心,他摸著那血淋淋的,冰涼的肌膚,他知道他的命數已盡,他的太子的路已到了盡頭。稱心是他的生命他的靈魂他的精神他的情愛。而當這一切都消失了都棄他而去,還剩下什麼?滿心的絕望。他知道這一切都是魏王泰的詭計,他知道這一切都是由太子的位置引發的,他還知道父皇太殘酷太絕情,那麼,他也隻有仇恨了。稱心死了,太子的位置也就不再重要。他不要這個太子的尊榮,但是,他——要——報——仇!
有蒼天為證。
東宮的殺戮使李世民也陷在了一種絕望和傷痛中。他遙望著昭陵,希望長眠地下的長孫皇後能給他以支撐,能原諒他對承乾毫不留情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