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無可忍,道:
“你們什麼態度呀,這協議書不是明擺著是醫院的推卸責任書麼,出了什麼事都是患者兜著,這未免也太黑暗了吧。家屬有意見說哈話,你就屌的不行了啊。”
我哥笑道:
“關你什麼事,養好你的精神,準備下午的手術。”護士紅著臉走出了病房。
下午,又來了一個護士,大約是個實習生,給我帶來了一大堆必須檢查的單子,什麼血液化驗單啊、肝、胃、脾、腎等五髒六腑的B超單子呀、心電圖檢查單呀,CT透析單呀,大約有十幾份。實習護士找出一個單子遞給我,說現在馬上去做腹部B超,定位胸水,下午好手術。我按護士的吩咐去了B超檢查室,交了單子,排隊等候。大約等了半小時,輪到我了。我隱隱約約聽到醫生在驚歎,這胸水已經積了好長時間了,估計有兩三斤了。這兄弟好毅力呀,還能堅持到現在。拿到B超報告單後,我大體看了胸水情況,深10厘米,寬6厘米,大麵積陰影,集中於左三肋骨至九肋骨之間。看著報告單,我下意識的摸了下肚子,我不相信一個小小的肺,會容得下那麼多水。
下午三點,手術如期進行。我被醫生要求坐在一張椅子上,脫了衣服,頭就近靠在床沿上,醫生開始給我注射麻藥,我開始有些暈乎。但還看得清醫生手裏的大針和塑料針管。看上去很可怕,我倒吸了口冷氣。醫生開始進行手術。我感覺有一個冰涼的東西開始深入我的脊背,深入我的肌肉,我很清晰的感覺到了那種疼痛,鑽心的令人恐慌不安的疼。我清醒的感覺到腹腔裏有東西被吸走,醫生一直和我說話,要我不要睡去,如果感覺腹疼或者呼吸困難就喊,他們立即停止手術。我神智不清的應和著醫生。我聽到了從我胸腔裏抽出來的水一管一管的注入水盆裏,發出“啪啪啪”的聲音。最後,我感覺氣力不足,呼吸凝重,頭暈目眩,我努力說了我的情況,醫生停止了手術。眇眇忽忽中,我聽到醫生說道,這還進行得夠順利,第一次就抽了近800毫升,裏麵基本沒有什麼水了,手術還算成功。我被護士們抬到床上,渾身乏力,沉沉睡去。
下午六點,醒了過來,隻有我哥在。他說,姐姐和媽媽先回去了,今晚就我在這裏陪你,你感覺怎麼樣。我說,還可以,就是想放屁。這一說,果然一連串放了好幾個,感覺肚子裏氣流活動得好快。一會兒,主治醫生來查房,特別問了有沒有排氣,排氣是醫院裏問候病人放屁沒有的一種文雅的說法,我說排了,感覺氣流在肚子裏流暢的很,到處跑。醫生道,嗯,就要這個效果,說明水已經抽的差不多了,你的肺部功能開始正常運轉了。
醫生說手術後身體虛弱,必須打點滴,一下子給我拿來四五瓶藥水,我開始進入了天天要用好幾個小時輸液的住院時期。手術後的點滴一直到晚上十點才輸完,抬頭往窗外望去,第一次發現這個我居住了近二十年的城市夜景好美。想到中秋夜一個人冰涼的躺在醫院,家裏由於我的病痛,也是被搞得無法團聚,心情不由得很低落。拿起手機,想想以往的這個時候,一定在和同學師友們互發祝福,如今,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在病床上,忍不住淚水潸然。
中秋夜快過去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我吃力的打開手機,是闊別了幾年的雨晴發來的信息。她在信息裏焦急的說,非默,我聯係不上你,但我有預感,你出事了,我不知道你水城的卡還在用沒有,但這是我最後的希望了。如果真有上帝,我祈求在這中秋的最後時刻,你能夠看到我的中秋祝福。非默,中秋節快樂。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相信你是永遠也不會倒下的。
讀完信息,我倒在床上,失聲痛哭。我不輕易流淚,人生最困頓的時刻,最無助的時刻,最看不到希望的時刻,我沒有流淚,但為了那中秋夜的唯一的一條來自遠方的信息,我淚如雨下。我感動,我也心酸。沒有人想到我水城的手機號,但雨晴卻想到了,沒有人為了一個朋友,會堅持不懈的拚命的要把朋友聯係到,就為了一個不詳的預感和那年年都必須如期而至的祝福。雨晴說,非默,你是好人,好人是有好報的。
在那個最寒冷的中秋夜,雨晴用她天使般的心,溫暖了我。有人時刻惦記著,是一種美好的幸福。
我在病中的時候,家裏人很是擔心我的情緒,生怕我會因此而消沉下去。他們就想方設法讓我的心情好起來。我當時是覺得我在上年自作主張退了學,花了家裏不少錢,不想再讓家裏為我再破費,所以有些恨自己不爭氣,被病魔找上,而且居然被擊倒了。我陷入了很深的痛苦和矛盾中。
一天,我哥找了一首詩,叫我讀讀。那是蘇軾的《定風波》,全詩是這樣的:
莫聽穿林打葉聲,
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
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
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
也無風雨也無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