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頓漸第八(3 / 3)

“現”,北宋道原《景德傳燈錄》卷五、南宋普濟《五燈會元》卷二《江西誌徹禪師》作“見”。

案《箋注》:“忽得見性,本不假功用,自性天真佛竟爾現露。”《解義》:“我今蒙師開示,豁然省悟,不加功力,佛性自然現前。”

案《箋注》:“此非師之相授與也,亦非我自己有所得也。”《解義》:“所謂佛性者,本自具有,非師授與;而自性內照,我亦無所得焉。”

【釋義】

僧人誌徹,江西人,本俗姓張,名叫行昌,少年時處世忠信俠義。自禪宗南北分化以來,惠能、神秀兩位宗主雖然都摒棄你我成見,但他們的弟子卻競相生起愛憎之心。當時北宗的門人私自確立神秀為禪宗第六祖,但又顧忌五祖傳衣法給惠能的事情被天下人聞知,於是就囑托行昌前來行刺惠能。惠能具有他心通,預知行刺之事,於是就放置黃金十兩在座位上。

當時天至夜暮,行昌進入惠能居室,準備欲以加害,惠能便伸出脖子讓他來砍。行昌揮刀砍了三次,惠能全都無所損傷。惠能說道:“正義之劍不能行於邪惡之事,邪惡之劍不能行於正義之事。我隻欠你黃金,並不欠你性命。”行昌驚詫昏蹶倒地,過了很久才蘇醒過來,向惠能哀求悔過,並表示願意隨其出家。惠能便給他黃金道:“你暫且離去,恐怕我的弟子們知道後反而會加害於你。你可在他日改換形象以後再來見我,我必當收你為弟子。”行昌稟承意旨連夜逃走,後來歸投一位僧人出家,受了具足戒後精進修行。

一天,他想起惠能之前所說的話,從遠方前來禮拜覲見。惠能問道:“我已經想念你很久了,你為何這麼晚才來?”行昌答道:“之前承蒙和尚您饒恕我的罪過,現在雖然我已經出家勤苦修行,但終究難以報答您的恩德,隻能一心弘傳禪法以度眾生啊!弟子經常閱讀《大般涅槃經》,不能通曉經中‘常’與‘無常”的意義,乞求和尚您慈悲,略微為我進行解說。”惠能說道:“所謂無常,指的就是佛性;所謂有常,指的就是一切善惡諸法分別之心。”行昌說道:“和尚您所說的解釋,極大違背了經文原義。”惠能說道:“我傳承佛的心印,安能敢於違背佛經原義。”行昌說道:“經中說佛性是常,和尚您卻說佛性是無常;經中說善惡諸法乃至菩提心都是無常,和尚您卻說這些是常。這就是與經文原義相違背,讓學人我轉而更加疑惑了。”惠能說道:“《大般涅槃經》我曾經聽無盡藏比丘尼讀誦過一遍之後,便為她講說,沒有一字一義不符合經文原義的。乃至到了現在為你講說,我始終如一從未作過第二種闡釋。”行昌說道:“學人我見識度量淺薄暗昧,希望和尚您能夠為我詳細開示。”惠能說道:“你是否知道,佛性如果是恒常不變的,那還說什麼善惡諸法,乃至窮盡劫數也不會有一個人發起菩提心,所以我才說無常正是佛所說的真常之道。另外,一切諸法如果是無常變化的,也就是說每一個事物都有自性可以容納接受生死,那麼真常佛性就有不能遍及之處,所以我才說常正是佛所說的真無常義。佛都是為了凡夫、外道執著於常而產生的邪見,那些聲聞、緣覺二乘之人於常計度無常,共形成八種錯誤的知見;所以才在《大般涅槃經》的徹底了義教法中,破除這些偏見,而開顯演說真正的常、樂、我、淨之法。你現在隻依於文句表麵,背離了字詞之後的真義,以斷滅法為無常,及以確定僵化者為常,從而錯誤理解了佛的圓妙最後微言,縱然閱讀了一千遍《大般涅槃經》,又能有什麼獲益呢?”

行昌忽然大悟,說偈頌道:

正因為眾生執著固守於無常之心,

所以佛才講說眾生皆有恒常自性。

不能知曉佛說法教化的權宜方便,

猶如在春池中撿到石頭以為是寶。

我現在不刻意施加任何修行功用,

自心佛性自然而然就會顯現當前。

這要不是師父您相傳授與我此法,

我至今仍然對佛法還是一無所得。

惠能說道:“你現在已經徹悟了,應該改名叫誌徹。”誌徹禮謝惠能後退下。

【原文】

有一童子名神會,襄陽高氏子。年十三,自玉泉來參禮。師曰:“知識遠來艱辛,還將得本來否?若有本則合識主,試說看。”會曰:“以無住為本,見即是主。”師曰:“這沙彌爭合取次語!”會乃問曰:“和尚坐禪,還見不見?”師以拄杖打三下,雲:“吾打汝痛不痛?”對曰:“亦痛亦不痛。”師曰:“吾亦見亦不見。”神會問:“如何是亦見亦不見?”師雲:“吾之所見,常見自心過,不見他人是非好惡,是以亦見亦不見。汝言亦痛亦不痛如何?汝若不痛,同其木石;若痛,則同凡夫,即起恚恨。汝向前見不見是二邊,痛不痛是生滅,汝自性且不見,敢爾弄人!”神會禮拜悔謝。師又曰:“汝若心迷不見,問善知識覓路;汝若心悟,即自見性,依法修行。汝自迷不見自心,卻來問吾見與不見。吾見自知,豈代汝迷?汝若自見,亦不代吾迷。何不自知自見,乃問吾見與不見?”神會再禮百餘拜,求謝過,服勤給侍,不離左右。

一日,師告眾曰:“吾有一物,無頭無尾,無名無字,無背無麵,諸人還識否?”神會出曰:“是諸佛之本源,神會之佛性。”師曰:“向汝道無名無字,汝便喚作本源佛性。汝向去有把茆蓋頭,也隻成箇知解宗徒。”祖師滅後,會入京洛,大弘曹溪頓教,著《顯宗記》,盛行於世。是為荷澤禪師。

【校注】

“十三”,北宋道原《景德傳燈錄》卷五、南宋普濟《五燈會元》卷二作“十四”。

識主:指心識之主。《箋注》:“主,主人公,即自性也。”

沙彌:指年齡未滿二十歲,僅能受持十戒之出家男子。《講記》:“沙彌是印度話,中國譯為息慈,為息惡行慈義。出家以後,曾受沙彌十戒,尚未受具足戒。男的出家名沙彌,女的出家名沙彌尼。七歲至十三歲出家的,稱驅烏沙彌;十四歲至十九歲出家的,稱應法沙彌;二十歲道七十歲出家的,隻要不曾受比丘大戒,都稱名字沙彌。”

取次:指倉促隨意。

案《解義》:“意謂言不由衷,造次對答,毫無義意。就會言而論,無住則失所歸依,見即是妄,而彼反以為主,豈非邪見?”

“拄”,《徑山藏》、增上本、大穀本作“柱”。

“汝”下,真樸本、金陵本有“是”。

案《箋注》:“責已者,可以成己之德;責人者,適以長己之惡。”《解義》:“蓋世人不見自性,即因不見自心過愆,開口便說他人是非長短,寧獨會哉!”

案《解義》:“蓋會既不見性,隻學得一片機語,恃其唇舌犀利,欲以此逗引師言,一聰明太過之誤也。然後世不如會之虛心悔過,徒尚利口喋喋,禪機娓娓,毫無真實者可以休矣。”

案《箋注》:“向善知識問見自性之路,而使心悟。”

“代”,真樸本作“待”。

案《解義》:“奇哉!此物即之不見,呼之卻應,三世諸佛鹹不認識,安立無邊假名,迷誤無量眾生。何則?開口即錯,動念便乖。”

案《箋注》:“此物本是離名絕相,無解無說,清淨本覺,不與妄合;不生亦不滅,無來也無去;住禪定而不寂,在煩惱而不亂。雖在塵勞,亦不汙染,寶體精光,一無所壞。此本非物,此本無名,非物則強指為物,無名則強名其名,無名之名,名曰本源佛性。”

向去:指發心歸向。《箋注》:“從偏位向於正位者曰向去,從正位向於偏位者曰卻來。”

把茆蓋頭:茆,指茅草。以茅草搭建一個小屋,讓自己能夠容身。《箋注》:“把茆蓋頭者,言取茆作草庵,蓋在頭上,以蔽風雨也。”案此亦暗指神會後來,獨立門戶,授徒傳法,大弘南宗頓教。

“箇”,《箋注》作“個”。

宗徒:指宗門之徒。

案《講座》:“在宗寶本裏的一些機緣中,神會與行思、懷讓、永嘉覺相比,當然不行。從與六祖的答話中就可以看得出,那三位祖師是過來人,到六祖這兒來是求印證的。而神會雖然機敏,但畢竟停留在分別思維上,還談不上見性,所以六祖說他‘也隻成個知解宗徒’。”

京洛:指唐朝東都洛陽。《箋注》:“京洛,即洛陽。周平王始都於此,東漢繼之,故曰京洛。”

案《講座》:“神會是禪宗史上重要的人物。前麵曾經提到禪宗南北二宗的分立,神秀的北宗,在當時比六祖的南宗,無論勢力、影響都大得多。六祖圓寂後二十年間,神會在洛陽傳法,對六祖的法門大加弘揚,並與北宗的代表人物進行過多場辯論,影響極大,引起朝廷的猜忌,一度被趕到湖北一帶。直到‘安史之亂’時,洛陽長安兩京淪陷,國家財政困難,而神會當時德高望重,對政府資助不少;得到唐肅宗的尊敬,迎入宮廷供養。使六祖的南宗頓門,在力量和影響上超過了北宗漸門。後來,唐德宗又正式立神會為禪宗第七代祖師,這樣一來,北宗就逐漸瓦解,而南宗獨傳,從這裏可以看到神會的巨大貢獻。”

“為”,真樸本、金陵本作“謂”。

又此夾注真樸本、金陵本作正文。

荷澤:指洛陽荷澤寺。北宋讚寧《宋高僧傳》卷八《唐洛京荷澤寺神會傳》:“肅宗皇帝詔入內供養,敕將作大匠並功齊力,為造禪宇於荷澤寺中是也。”《唐韶州今南華寺慧能傳》:“會於洛陽荷澤寺崇樹能之真堂,兵部侍郎宋鼎為碑焉。”《箋注》:“荷澤,即地名以為寺號。”

【釋義】

有一位童子名叫神會,湖北襄陽高氏之子。他出家以後,先從神秀在湖北荊州玉泉寺修學禪法。十三歲時,他從玉泉寺前來參禮六祖。惠能說道:“你遠道而來十分辛苦,是否已經得見自心本來麵目了呢?如果見地有本則能符合禪法識得心中之主,你且試著說說看。”神會答道:“我是以無所執著為本,此見地就是我的心主。”惠能說道:“你這沙彌淨說些草率的大話!”神會問道:“和尚您坐禪,是見到心主,還是沒有見到?”惠能以拄杖打他三下,然後問道:“我打你感覺是痛還是不痛?”神會答道:“也痛也不痛。”惠能說道:“那我是也見到也沒見到。”神會問道:“什麼是也見到也沒見到?”惠能答道:“我所見到的,就是常見自心的過錯與罪業,不見他人的是非好惡,所以說也見到也沒見到。你說也痛也不痛指的又是什麼呢?你如果感覺不痛,就如同草木瓦石;你如果感覺痛,就如同凡夫,立刻產生恚恨之心。你之前問我的見與不見屬於二邊邪見,而痛與不痛屬於生滅法,你自己的本性尚且不能見到,還敢在我這裏糊弄人!”神會禮拜懺悔謝罪。惠能又說道:“你如果心中迷惑不能自見本性,應該請教善知識尋覓見性之路;你如果心中已然開悟,就應該自見本性,並且依法修行。你自己迷惑不能見到自心本性,卻前來問我見到沒見到自性。我是否能夠見性心中自知,難道能取代你是否迷惑嗎?你如果自見本性,也不能取代我是否迷惑。你為何不去追求自知本心、自見本性,反而來問我見沒見性呢?”神會再次頂一百多拜,乞求謝罪過錯,隨後就精勤服侍,不離惠能左右。

一天,惠能告訴大眾道:“我有一件東西,沒有頭尾,沒有名字,沒有反正,你們大家還能認識它嗎?”神會站出來答道:“這是一切諸佛的本源,神會我自己的佛性。”惠能說道:“我已經對你們說了,這件東西沒有名字,可你卻稱它為本源佛性。你將來離我而去獨立門戶,也隻能成為一個知解文字表麵的宗門之徒。”惠能去世之後,神會來到東都洛陽,極大弘揚曹溪六祖惠能的南宗頓教禪法,並著有《顯宗記》,盛行於世。因其居止在洛陽菏澤寺弘法,故當時稱之為菏澤禪師。

〔附〕唐神會《荷澤大師顯宗記》雲:

無念為宗,無作為本,真空為體,妙有為用。夫真如無念,非想念而能知;實相無生,豈色心而能見?無念念者,即念真如;無生生者,即生實相。無住而住,常住涅槃;無行而行,即超彼岸。如如不動,動用無窮,念念無求,求本無念。菩提無得,淨五眼而了三身;般若無知,運六通而弘四智。是知即定無定,即慧無慧,即行無行。性等虛空,體同法界,六度自茲圓滿,道品於是無虧,是知我法體空,有無雙泯。心本無作,道常無念,無念無思,無求無得,不彼不此,不去不來。體悟三明,心通八解,功成十力,富有七珍,入不二門,獲一乘理。妙中之妙,即妙法身;天中之天,乃金剛慧。湛然常寂,應用無方,用而常空,空而常用。用而不有,即是真空;空而不無,便成妙有。妙有即摩訶般若,真空即清淨涅槃,般若是涅槃之因,涅槃是般若之果。般若無見,能見涅槃;涅槃無生,能生般若。涅槃般若,名異體同,隨義立名,故雲法無定相。涅槃能生般若,即名真佛法身;般若能建涅槃,故號如來知見。知即知心空寂,見即見性無生,知見分明,不一不異。故能動寂常妙,理事皆如,如即處處圓通,達即理事無礙。六根不染,即定慧之功;六識不生,即如如之力。心如境謝,境滅心空,心境雙亡,體用不異。真如性淨,慧鑒無窮,如水分千月,能見聞覺知,見聞覺知而常空寂。空即無相,寂即無生,不被善惡所拘,不被靜亂所攝,不厭生死,不樂涅槃,無不能無,有不能有。行住坐臥,心不動搖,一切時中,獲無所得。三世諸佛,教旨如斯,即菩薩慈悲,遞相傳受。自世尊滅後,西天二十八祖,共傳無住之心,同說如來知見。至於達摩,屆此為初,遞代相傳,於今不絕。所傳秘教,要藉得人,如玉髻珠,終不妄與。福德智慧,二種莊嚴,行解相應,方能建立。衣為法信,法為衣宗,唯指衣法相傳,更無別法。內傳心印,印契本心;外傳袈裟,將表宗旨。非衣不傳於法,非法不受於衣,衣是法信之衣,法是無生之法。無生即無虛妄,乃是空寂之心,知空寂而了法身,了法身而真解脫。

【原文】

師見諸宗難問,鹹起惡心,多集座下,湣而謂曰:“學道之人,一切善念、惡念應當盡除。無名可名,名於自性;無二之性,是名實性。於實性上建立一切教門,言下便須自見。”諸人聞說,總皆作禮,請事為師。

【校注】

難問:指發難質問。

教門:指教法。因教法為入道之門,故稱教門。

【釋義】

惠能見到各種宗派的學人向自己發難質問,大都生起邪惡之心,便將他們大部分人集中在自己座下,慈湣地對他們說道:“學道之人,一切善、惡之念都應當全部去除。原本就沒有名相可以稱謂,隻是姑且命名為自性;這種無有分別的自性,就叫作真實之性。在真實之性上建立起一切教門,當下就必須自見本性。”諸人聽完惠能所說後,全都作禮,並恭請事奉他為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