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曉的班裏有一名孩子。
又是一個死氣沉沉的早晨，給不了孩子們一點呈現出活力的理由。又是一節課，徐曉站在講台上說著，底下的孩子們瞪著眼睛聚精會神地聽著。有那麼一個孩子，在聽課的時候也不忘在嘴裏麵碎念幾句。
那孩子的個子並不高，身材也算是適中，在他起來回答問題的時候就能夠看得出來。他有一副紮人的平頭，以及一隻卑微的眼睛和一隻高傲的眼睛，這兩隻眼睛都是單眼皮，而眼睛上方那較短的眼睫毛無法完全遮住兩隻不一樣的眼睛裏那若隱若現的眼神。他喜歡將隱藏在鼻梁下的鼻孔指向與他談話的人的眼睛。他喜歡在說話時不完全張開嘴巴，以至於他在說話時的言語談吐並不清晰，而且他說話時從喉嚨裏呼出的氣體也使他的兩腮變得鼓起。
他很喜歡微笑，喜歡以一種微笑的麵容與你交談。當他笑起來的時候，兩側的嘴角常微微裂開，露出兩顆或是三顆牙齒，用那聲帶發出的似假低沉的笑聲來對其進行裝飾，且張開他的一隻高傲的眼睛，用那衝破睫毛的眼神盯著你，用那因微抬起額頭而露出的鼻孔對準你。他偶爾會在高興的時候踮起一條腿，讓身子歪斜，再之後便開始抖動他的另一條短腿，或是甩一甩那粗壯的胳膊，又或是一條胳膊和與其相中心對稱的一條腿一起抖動。
你永遠不會真正明白此刻的他是在嘲笑，還是在微笑。
他在課堂上的表現，相對於其他的同學來說，最為活躍。有時他會因為徐曉或是其他老師的一個詞、一句話，一個問題而牽扯出超長篇幅的高談闊論，這些理論、這些語言不知是他在何時又或是在何地知曉到的，而如今的他便找到了展現的機會。他會因此而開始和周圍的同學展開天花亂墜般的精彩表演。
時而有人會注意到他，時而有人根本不想搭理他。
當有人注意到他的時候，他便馬上露出像嘲笑般的微笑。如果那人誇獎他，他便會笑得更加誇張，肢體也抖動得更加厲害。在得意進行得正酣時，他那講話時半開半閉的嘴巴發言了。他會向誇獎他的人展現出他能夠表達的所有謙卑，此刻的他會閉上那隻高傲的眼睛，睜開那隻卑微的眼睛，收起那咄咄逼人的眼神，但他仍舊是收不起他那打心底都得意的笑。他會用盡巧語、用盡謊言來向誇獎他的人表示他的謙虛，甚至連說話的語氣都變得輕聲細語起來。盡管他那笑容使得這一切都變得非常虛假，但他仍相信這不枉一試。而當那人質疑他時，他也跟之前大體一樣，笑得誇張，肢體抖動。當他辯論的時候，他的口齒也變得伶俐了許多，語速也比平常更加快速。他的眼睛仍和之前展示才華那會兒一模一樣，閉著一隻卑微的眼睛，拚命地睜著一隻高傲的眼睛，在這眼睛裏布滿著亢奮的血絲，有時甚至會為此而流出滿身大汗。
當沒人搭理他的時候，他也會當作別人在誇獎他。於是他便轉動他那銅錘般的腦袋，用狩獵樣的眼神掃視四周，與此同時保持著他那雙笑臉。當的確沒有獵物的時候，他抖動的四肢也逐漸回歸常態。他的笑容裏便會漸漸失去嘲笑和高傲的味道。在最後的笑容裏藏有著一絲尷尬，但卻看不見一絲一毫的失落失望。在短暫的片刻之後，他便繼續回歸到他所認為的常態中，擺著笑臉，抖動著肢體，等待並籌劃著下一次華麗表演的機會、下一次表演的流程、下一次表演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