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他是不想讓我看到他臉上的表情,無顏麵對亦或是不願麵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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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宇清宮收拾妥當後已近傍晚,夜幕降臨時,整個宇清宮冷清得如同一座墳墓,萱兒不在了,伺候我的那些宮女侍從也不見了蹤影,而那個叫弈棋的紅衣侍女卻一直跟著我,她說話的時候語氣軟綿綿的,總給我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然而我也實在是懶得細想,便任由她服侍著。
桓雲巡視完宮裏的防守後便帶我去了韶華宮,綠意盎然的白玉蘭樹,水晶碧玉雕琢而成的煙謝閣,一切還是如此奢華美麗,隻是少了那個溫柔婉約的女子,我的母親。
我進去的時候,父親正坐在一棵玉蘭樹下喝酒,喝一口,又望著那煙謝閣出神,眼神滄桑而迷惘,甚至見到我的時候,霧蒙蒙的眼睛都未曾清醒。
半晌,他猛得抓過我的手叫了聲“紫荃”,繼而又搖了搖頭,輕輕得喚著“如煙”。
於是我知道,他是真的醉了。
他絮絮叨叨得念著如煙,便真把我當作了衛如煙,於是反複隻說這一句話“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
他們上一輩的恩怨我是猜不透的,可是看到這樣的父親,再想著亡故了的母親,我的心便酸了。
良久,他說累了,便又喝起了酒,直到夜深了,天上閃起了璀璨的星光,整個大地被雨水洗滌一般清澈空靈,我蜷在父親懷裏,聽他“咕咚咕咚”得大口喝著酒,從未有過的豪爽灑脫。
我抬頭望向滿天的星鬥,喃喃得說道:“父親,我錯了,我以前跟你爭論時說的那些話真的全錯了,錯得離譜……竟然沒有一句是對的……”我自嘲得笑了笑,其實到現在我都沒有完全弄懂那紛亂的朝局,大概是因為我的棋藝真的不好,參不透罷了。
父親隻管喝著酒,並不理會我,有時候會說起我和兩個哥哥小時候的事情,很高興很自豪的樣子。
他斷斷續續說著,似乎把我當成了衛如煙,又似乎隻是在尋找一個傾訴的對象。
“紫荃啊……紫荃,你是我見過最傻的女子……”父親輕輕歎息著,靠在玉蘭樹下慢慢迷糊了,“其實我真的早就放下,她寧肯念著別的男子抑鬱而終,卻不曾將我瞧進眼裏半分,我……比不上她心裏的那個人,也從來都不是個好皇帝……這樣的結果,也好……”
涼涼的風輕拂而過,我縮著身子打了個寒顫,父親認命了,他放手了。
如果真是這樣的結果,我想我是時候該離開了,兩個哥哥都是至親,我不想擾進這場毫無意義的爭鬥,徒惹傷悲……
那一夜,我很晚才離開了韶華宮,羅公公扶著父親進入內閣的時候依然冷著臉一言不發,隻是安姑姑拉著我的手送出了好遠,她不停得歎息著“真是天作孽啊……天作孽……”
天作孽嗎?我抬頭看了看天,安靜澄明,明明是人做的孽,為何總是怪天。
子孝哥哥清楚自己的命運,甚至連死後的廟號都準備好了,我也不得不承認,他這石破天驚的一舉無疑是將本來混濁不堪的時局擾得更亂,衛長信能容得下他嗎,畢竟子奉哥哥才是他嫡親的侄子。而叔父和蕭容更不會放過這個絕好的時機,外賊未除,內憂又生,誰的錯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大勢已去。
大周國百年曆史,此時雖是外強中幹,可蕭容也說過,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亦不敢帶兵強攻,可是而今,不用他們從外麵殺進來,整個朝堂的內部已經亂了。
天邊漸漸升起第一縷晨曦的時候,我一個人靜靜得站在蘭芷園裏,這裏盛滿了我太多的回憶,太多的不舍,童年的天真,少年的風流,而今的淒涼。
我要離開這裏,用另一種方式離開。
公主嫁與手握兵權得勝而歸的將軍,於我是英雄美人,在政治上而言,那便是籠絡軍心。
我不甘心……我是真的不甘心!
我並未解開與伏遙之間的死結,而今卻不得不嫁給他,挽救這個破敗局麵的唯一方法便是政治婚姻,我將我自己一生的幸福做了籌碼,隻願平息衛家的不滿。
當這個想法蹦入我腦海的時候,我反而鬆了一口氣,這段姻緣一開始便是注定了的,隻不過繞了很大的一個圈,大到我們都以為不會再有將來時,卻又猛然間回到了原點。
桓雲表哥說我不該回來的,我現在才明白他話裏的真正意思,子孝哥哥算計了我,我嫡親的哥哥假頒聖旨,謊稱父親重病誘我回來,隻因他需要我這個籌碼,從小到大,他是了解我的,他設的圈套我會乖乖的往裏鑽,即便現在悟透了,也還是會跳下去。
智者善棋,智者善棋,我終歸還是笨人一個,不夠聰慧,不夠狠絕,看不穿,悟不透,拿得起,卻又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