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了一會兒,他才遲疑著說道:“宮裏一切都好,皇上的身體……其實很好,你大可不必回來的。”他慢慢得說著,仿佛在思忖著用辭。
我被他那吞吞吐吐的樣子弄得更加不安,忍不住跺腳急道:“我不同你磨蹭,你快些帶我去見父親,這些時日不見,他定是心焦的。”我伸手去抓他的胳膊,隻覺骨節嶙峋得突起,竟硌得我手生疼。
大概是我的臉色起了變化,桓雲寬慰得笑了笑,語重心長道:“你跟著胡烈王子走,或者伴在衛伏遙身邊,都比回這裏要好”他輕輕歎息一聲,又接著說道:“皇上現在在韶華宮裏,我也無權帶你過去,若你執意要見,便先去乾清宮裏看看子孝吧。”他隻將話說到這裏便不再言語,而我卻完全明白過來。
禍起蕭牆……
果然是禍起蕭牆,子孝哥哥逼宮了,曆來隻有帝王能夠居住乾清宮,他竟然搬了進去,而父親卻被囚禁到了韶華宮,伴著母親的一縷芳魂。那子奉哥哥呢,還有剛剛嫁過來的辛琪,那個火一樣豪爽熱烈的女子……
正午的天空驟然陰沉了下來,陽光也隱到了烏雲的背後,天際隱隱傳來雷聲,夏日的雨來的突然,卻也理所當然,正如子孝哥哥的所作所為,其實我早該料到的,從一開始他那陰鬱的眼神中我便應讀懂,他是不甘心的,不甘心自己唾手可得的權勢化為烏有。臨去圍獵場的前些天,我一直隱約捕捉到什麼,那時候不甚了了,現在想來頓覺清晰,他恨母親的不爭,怪我不幫著他,歎父親又是如此怯弱,簫容策劃的陰謀恰恰給了他一個鍥機,一個通過逼宮而走上九五之尊的絕好機會。
“轟隆”的雷聲逐漸清晰起來,天也開始淅淅瀝瀝得下起了小雨,逐漸浸濕了我的衣衫。桓雲扯了扯我,輕聲道:“變天了,我帶你進去吧。”
我抬頭笑了笑,望著眼前的亭台樓閣在煙雨中朦朧起來,“是啊,變天了……”
我施施然得走在條條熟悉的宮道上,任由雨水打濕我的頭發,一綹一綹地粘在臉上,身上說不出的難受,心裏卻似麻木一般,隻覺得事情真的發生了,反倒不再提心吊膽,隻是有絲淒愴。
果真是“父不父,兄不兄,上留田,蝥賊生,徒陟岡,淚崢嶸……”
就這樣默默走了半晌,雨漸漸大了,卻有一柄傘撐到了我的頭頂,我輕輕偏頭,瞥見剪秋正在用衣袖擦拭著眼角,她哭了,這個外柔內剛,韌如絲蘿的女子哭了……
這個宮裏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於是我拍拍她的手臂問道:“我不在的日子,宇清宮裏的蘭花開得好嗎?”
她吃驚得望著我,麵上掛著一滴未擦淨的淚珠,她一定不明白如此情景下我問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這個,愣了半晌,方才怯怯答道:“很好,公主不在的時日,我常常回去清理打掃。”
我笑了笑,輕輕點頭,“好……”實則我是真沒有話要說,隻是不想看到她哭,很多時候,我覺得我虧欠了她,若不是我,她很可能已經與越興雙宿雙棲,怎會依然困在這牢籠一般的宮殿中,這裏是一個看不見硝煙的戰場,沒有鐵血的男兒,隻有陰沉的算計。
一念及此,我又補充道:“越興也好,大概已經在叔父手下做了將軍。”話方出口,我才驚覺自己對蕭容的話居然慢慢開始相信,他說過越興是將才,那此時定是做了將軍,西周國的將軍……
剪秋澀然低了頭,手上的紙傘卻輕輕顫動了一下,抖落下幾滴雨珠,跌碎在平整的宮道上,濺起一朵水花。
此時,乾清宮殿門近在眼前,桓雲卻突然收了腳步,轉身對剪秋恭敬道:“勞煩姑娘進去通報一聲。”
我轉頭訝然得望著剪秋,不知說什麼好。我曾問過她,絲蘿非獨生,可願托喬木,那時候她拒絕了,隻因為心裏已經有了越興,而今,天闕□□,她卻委身了子孝哥哥,是真心?還是假意?抑或是無奈……
她在我的注視下垂眸進了殿堂,我望著她消瘦的背影,驀然明白了她方才的淚水。
我抬起衣袖擦了擦臉,拾級而上,不顧桓雲的阻攔。
“子孝午休的時候不許人打擾,靈兒你耐著性子等會兒……”他有些急。
我揚起臉,雨水順著發絲滴落,劃過我的麵龐,我瞪大眼睛,一字一頓得告訴他:“我是他的妹妹,他是我的哥哥,家人見麵是無需通報的,他若怪罪下來,大可將我同父親囚禁在一起,那自此我便沒了他這個兄長!”
他輕輕得吸了口氣,眼神突然有了光彩,“唯獨你……還跟以前一樣……”
我一言不發得轉過身,向著殿內走去。
我的哥哥,你要的真是這座冰冷的宮殿嗎,可是你又能守得了幾時,外麵亂成了什麼樣子,你可曾看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