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十幾個人,起早貪晚在山裏忙碌著。一天勞作下來,每個人都灰土滿麵的,像從灰缸裏爬出來一樣。眼眨毛都沾著豆毛毛,稍不注意從脖子領處鑽進身子裏,特別讓人難受。黑土地的女人啊!你就得能撐住繁重的勞累,耐著大山裏的寂寞,不停地呤唱著那隻不知疲倦的歌。我們在山裏苦幹了一個多月,總算把這幾百畝地的黃豆全部收獲完畢。根據手扶拖拉機一拖鬥兩噸半計算,大約收獲了接近五十噸的黃豆,根據當時市場一公斤0.85元左右的價格計算,也就是每噸八百多元。這樣合計大約能收入四萬元左右,不但能還上銀行的兩萬元貸款,剩下的錢,付完人工錢和雜七雜八的費用,還能剩下千頭八百的。加上固定資產和幾百畝土地,當年也算有剩餘。方鵬非常高興!接著幹下去,來年大有奔頭,成為萬元戶就不是夢。我們夫妻總算鬆一口氣,也能睡個安穩覺了。
隨著季節的變化,氣候也越來越寒冷。山裏人們此時都會抓緊準備過冬的柴禾,要是大雪封山,車輛就無法再進山裏去。早飯後方鵬給四輪車加上熱水、在用搖把搖轉四輪車。我們兩開著四輪準備進山拉燒火柴。肆虐的秋風旋轉的刮起,也搖動得叢林嘩啦啦作響。悠悠飄飛的雲朵在寒風中顯得那麼飄忽不定。
方鵬自己進窩棚裏拾掇零七八碎的農用工具,準備一起帶回家。我在一旁望著遠處的完達山脈,記憶的風帆又反複駛來。無數個日夜,為了開墾這片荒山灑下多少汗水,想來都苦不堪言。艱苦的一年總算告一段,收獲也總算讓人欣慰,來年繼續幹下去,萬元戶大概真不成問題。可機會對於一個年輕人來說是不可多得的。歲月會轉眼失去。人一輩子能有幾次好機遇呢?若是錯過很難再來。想想這些年自己的境遇,還有師誠嘲諷自己那一幕,都刻骨在心。一個女人既然選擇了堅守,就要以一個女人莫大的胸懷與賢德撐起這個家。方鵬對於人世間這種錯中複雜的關係不善於揣摩,作為妻子有義務去慢慢說服他,讓他把握好難得的機遇。生命的航行裏布滿了荊棘,有年輕人意想不到的是非挫折,但作為年輕人一定要有勇氣走一遭。
“媳婦你站那裏想啥哩?咱先裝車豆秸稈吧?明天在拉車朽木頭,一冬天就差不多夠咱取暖了。”
“行吧!”我若有若無地答應一句。望著層層疊疊山巒,轉身我拿起鐵叉。命運多舛的我,真正撐起了命運的挑戰。
紛飛的雪花迎來了一九八八年。黑土地上又是白雪茫茫。元旦各地都放假幾天,我跟方鵬商量想去趟場部。這一年來,我幾乎沒時間回過大姐家,母親是入夏來過一次,因自己家的房子實在窄小,母親住了兩天就回去了。我也常常慚愧,要是自己有兩間大房子,母親就可以跟自己生活。想到這裏我心裏就難受,可現實沒有辦法。自從父親去世後,母親心裏成天像沒根的浮萍,不知道那裏應該是她的家。雖然守著兒女不言不語。但我明白母親心裏苦楚。無論一家人多少磕磕碰碰,都是自己的至親骨肉,也更是我的一份牽掛。等日子好過了,方鵬有個好的前程,所有人就會另眼看待自己的選擇。這麼多年來,我很少去場部大街上逛逛,為了那點可憐的自尊,我背著人生虛妄的沉重。那種被人家用刺一樣的眼神瞧不起的滋味,總是煩亂著我的內心,捆綁著我的生活。
夜幕降臨,大山裏肆虐的北風淹沒了黃狗的狂叫聲。我緊依在丈夫身旁,說:“明天咱去趟場部吧,也該看看我媽了。另外你也應該去見見王科長。真要有機會,我還希望你在幹技術員。幹幾年可能會掙幾個錢,可機會失去就不會再來。再說了,有了好的前程什麼都會好起來的,方鵬咱得主動去看看王科長。你說行不行?”
方鵬聽我又重提這件事,臉色立馬就變了。黑個臉說:“咱不去求人了,自己幹雖然苦點,但自由。在說這麼多地咋辦嘛?這一大攤子扔給誰?”
我嘿嘿一笑說:“你咋這麼死腦筋,啥都完善了,肯定會有人要這塊地。咱合計一個折中辦法,轉讓出去嗎。”
方鵬一時轉不過思想,煩燥地把我一推說:“算了算了!以後再說。一天天為這事嘮叨煩不煩。”
我這顆溫柔的心一下子涼了。方鵬倒像無事一樣倒頭呼呼睡起來。我氣的抱著被子自己躺在一邊,看著這個不足三十平方米的小家,看看熟睡的兒子,我心裏好煩悶。生活啊為什麼這麼多無奈?這麼多不盡人意?當初少男少女那份情懷早無影蹤,鍋碗瓢盆敲碎了青春浪漫,生活的磕磕絆絆接踵而來。我壓抑住自己的情緒,讓這個夜變得安寧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