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廚藝便是在那段日子裏逐漸精深起來的,我們這一代人,無論男女,多半在外求學,住慣了學校宿舍,懶得筋疼,連最基本的家務都做不好。我從最初隻會把菜湊合弄熟,慢慢學會了變著花樣滿足紀風的口腹,紀風的飯桌上也從最簡單的、不是鹹了就是淡了的土豆片、土豆絲、土豆塊,逐漸豐富起來!紀風不奢求、卻滿足於我的改變。

我們把大把的時間用在與戀人的廝守相處中。坐在街邊吃飯、在廣場喇叭裏的通俗歌曲中消夏、在地攤上選購襪子、餐布和光碟、坐著小公共到很遠的地方去吃刀削麵、趕集會、看露天電影。我們的戀愛生活簡約,回憶因而樸素又不乏浪漫,單純、快樂又情真意切。

思緒轉來轉去,又回到了原點,因為想起所以要逃避,因為曾有的每一個細枝末節都深刻在腦海裏,所以又無法避免、自然而然、無可抗拒的再次想起。我始終無法摘除有關紀風的回憶!就算是惡性腫瘤,也舍不得丟棄!

分開後許久,我才找到機會避開一大群怕我獨自傷神的朋友們,回去我們相遇的那所高中,緩慢的旅遊列行駛在崇山峻嶺之中,不緊不慢,遇站就停,我足足花費了40多個小時才回到那裏。見慣了首府的繁華,那裏的民房建築顯得破舊卑微,卻又透著一股濃濃的親切感。我甚至沒有回去看家中的父母,直接搭公交去學校。學生們都在上課,教學樓前不大的兩個小園子裏結了許多叫不上名字的果實,樹木都長高了。閱覽室裏淡青色的牆壁開始掉皮,破舊的桌椅還在,我們常坐的那個位置仿佛依然留有當年的氣息,我挪開椅子,蹲到桌子下,抬頭看那裏用藍色油筆留下的痕跡,微微有些淡化了,卻還能清晰看出那是兩顆被箭穿在一起的心。那時的我們隻會選擇這種俗氣的方式記錄愛情,卻沒想到這俗氣的痕跡竟然比愛情的壽命長!

來不及感慨,便接到了媽媽的電話,她說:你回來怎麼也不告訴我們?還在火車上?

我有些發懵,媽媽解釋:一個男孩子,好像是紀風給家裏打電話,問你到了沒有?

我幾乎哭出來,紀風怎麼會給家裏打電話呢?我大概猜出是誰,隻騙媽媽:快要到了!

霍小末發來信息:你還沒有回家?你去了哪裏?我擔心你!

我不理會他,拍拍屁股上的土,坐車回家!

我算得上是個不孝女,幾乎從來不聽媽媽的話,她不讓我早戀,我非要早戀,不讓我同居,我非要同居,如今她勸我早些穩定下來,我卻把男人搞丟了。我似乎總在與她對著幹!

親人們知道我回來,都聚在家裏,我赫然發現某某外甥居然長到這麼高,某某姐姐都有了孩子。各種各樣的客套一直持續到深夜,我才睡了一會,霍小末便打來電話:我坐飛機過來看你,你不出來接我?

我又穿好衣服出去,霍小末坐機場到長途客車站的大巴,又轉車到這裏,疲憊不堪,見到我,臉上的笑容一波一波蕩漾開來。

我自然不能帶他回家,隨意把他安置在簡陋的小旅館裏,他沒有受過這樣的待遇,日常出入最差也是中等以上的酒店,床單幹淨,服務周到。小旅館的老板被我們吵醒,心不甘情不願的安置霍小末,言語傲慢態度粗魯。

霍小末端詳著我,見我與離開時沒有什麼兩樣,總算鬆了口氣,和衣倒在被褥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自然是他陪我去遊山玩水,周圍環繞的群山和流水對我來說再熟悉不過,霍小末卻興致盎然,不是躍躍欲試的要去爬山,便是念念不忘要下河摸魚。比孩童還要頑皮!

山腳下有一片果園,正值秋天,各種果實掛在樹梢上搖搖欲墜,我與果園主人談好價錢,讓霍小末挎著籃子跟我去摘剛熟的葡萄、蘋果,我讓他上樹,他試了好半天,死活爬不上去,自覺很丟臉,抱著筐坐在石頭上生悶氣。我三兩下就上了樹,摘蘋果丟給他,他很快又快樂起來,我坐在樹丫上,晃動著腿,摘下一個蘋果自顧自的吃,他既擔心我掉下來,又等不及想吃紅紅的蘋果,抱著筐站在樹下眼巴巴地看我。

園主人養的大型牧羊犬忽然奔過來,凶猛的架勢嚇得霍小末扔下筐沒命地跑,可兩條腿終究不是四條腿的對手,牧羊犬猛然向前一撲,撲倒了霍小末,張開大嘴吐出紅舌頭在霍小末的臉上肆意的舔,霍小末驚魂未定,又慘遭惡狗調戲,一幅糗到極點的狼狽樣子,我忍不住哈哈笑起來,霍小末推開狗久久地看著我,仿佛我這一笑,便雲開月明了!

牧羊犬不再嚇唬他,熱切的和他做起遊戲來,且頗有戰略,敵進我退,敵退我追,敵困我擾,敵疲我打,幾個回合,霍小末便敗下陣來,略微有些沮喪,疑惑地問我:為何在你麵前我總像個小醜?

我明白那是男人心中的英雄信念在作祟,他希望在我麵前能夠英俊帥氣、無所不能、銳不可擋,可偏偏事與願違。

媽媽知道有個男性朋友不遠萬裏地追隨我而來,便做了一大桌子美味佳肴,邀請霍小末到家裏坐坐。從山上回來,霍小末執意要回旅館換身衣服,米色的t恤,深藍色的牛仔褲,很休閑的樣子。一進家門,媽媽便迎了出來,上下左右打量霍小末,越看越順眼,喜得合不攏嘴,不待我介紹,就偷偷擰我的胳膊:難怪偷偷跑回來,是不是和他吵架了?

我慌忙要解釋,卻還是來不及阻止媽媽,媽媽說:紀風,快進屋來坐,阿姨給你做了一大桌好吃的!

媽媽從來沒有見過紀風,卻篤定能夠千裏迢迢跑來找我的男人一定是他。

霍小末的笑容僵在臉上,我也覺得自己仿佛被人潑了一頭冷水,我說:他叫霍小末!

媽媽微怔,實在搞不懂年輕人的感情,隻打著圓場:甭管你叫什麼?阿姨這桌菜都是為你做的,快進來,嚐嚐阿姨的手藝!

霍小末忙進屋,笑嘻嘻地幫媽媽收拾碗筷,大塊朵頤!媽媽看著他,忍不住地歡喜。

和霍小末結伴買火車票回來的時候,媽媽給霍小末弄了一大堆特產和路上吃的東西,塞進他的包裏,霍小末扛著自己的大包,拎著我的背包,比民工還要狼狽,他從未試過拿這麼多東西。我們在火車上不停地吃,吃了40多個小時,還沒吃完,隻好拿回家,讓韓薇那個蛀蟲代為消滅。

霍小末向公司請了幾天假,不但扣了工資,還要加班加點把進度趕上,陸淩、蘇靜安輪番來陪伴我,卻也不多問,我也樂得不提,我把紀風留給我的回憶視作珍寶,不想那些幸福的時光變成祥林嫂口中不斷絮叨的阿毛遇難記,讓所有聽膩了的朋友敬而遠之。

門外忽然一陣瓶瓶罐罐被踢倒,叮叮當當互相撞擊後,又在地板上滾了很遠的刺耳聲音,床頭櫃上的鬧鍾,指針剛好指向淩晨三點。客廳裏傳來一聲言語不清的咒罵,韓薇光著腳丫踢開散落在地板上的各種飲料罐,迷迷糊糊地朝廁所走去,黑暗的空間內恢複了幾秒鍾的寂靜,接著抽水馬桶轟然作響,她又踢開滿地的障礙物,回到臥室去!最近幾晚韓薇都會在這個時間起來,叮叮咣咣折騰一陣子複又沉沉睡去,仿佛比平時還要煩躁,更加心不在焉,精神恍惚,連平常說話都會忽然神遊太虛!

我把這個情況反映給陸淩,陸淩斬釘截鐵的說:肯定有問題。

語氣中有壓抑不住的興奮,仿佛終於有玩的事情了。

經過一番策劃,陸淩帶著我光明正大的走進韓薇所在的軟件公司。陸淩對前台小姐說:我是過來取快件的。

前台小姐馬上說:等你們半天了。

陸淩衝我低聲說:聽我的沒錯,大公司每天都有好多快件要郵的。

我們跟著前台小姐走進辦公室。陸淩借機說:小姐,請問洗手間在哪裏?

前台小姐笑容可掬的指了個方向。

分工合作,我負責掩護,陸淩負責看勘察韓薇的動向。

半小時我們拿著快件走出公司,我問:這些快件怎麼辦?

找個快遞公司郵了就成。我有新發現---韓薇的辦公桌上竟然幹淨整潔一塵不染,她還坐有坐相姿態優雅的不得了。我看是瞄上哪個家夥了!

我瞪大眼睛,不光是因為驚訝,更因為在我的印象中it行業裏的男人們都是邋遢沉悶,一個個麵目模糊甚至麵目全非,難道韓薇矬子裏拔大個,找到了傳說中的羊中之驢?

我和陸淩的好奇心空前膨脹。

晚上故意約韓薇去泡迪吧,音樂一如既往地火爆。我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音樂震動著心髒的壓迫感了。

陸淩在這裏有一個固定的位置,隻要和英俊的調酒師提前打個招呼,便能占據這個僻靜角落,陸淩先去吧台,和調酒師說話,臉上染著酒後的紅暈,我和韓薇早就習慣了她的處事方式,料定不會節外生枝,也便放心的各自喝著果汁。

酒吧幽幽暗暗的光線和吵吵鬧鬧的氣氛裏,穿梭著各種各樣的男人女人。優雅,庸俗,華貴,破爛,各種包裝底下,每一張不同的臉上都寫著一個共同的需要——釋放。釋放喜悅,釋放傷感,釋放營養過剩的精力,釋放無處發泄的激情。人們活得太緊張,也活得太煩惱,而酒吧這個在幾年前聚集著大批混混,仿佛是各種角鬥和麻煩多發的地方,如今卻義不容辭演變成這樣一個理所當然的場所。騷動的靈魂在酒精的掩飾和縱容下愈加麻木。

陸淩終於走回來,看到韓薇再次愣神,壞笑著問:是看上什麼人了吧?

韓薇忙搖頭,伸手拿桌上的果汁,臉色緋紅,典型小女兒懷春的模樣,我和陸淩張大了嘴巴,實在難以想象大咧咧的韓薇也會有這樣百年難得一見的神態。

陸淩故弄玄虛:你是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的,有我們幫忙至少不會讓你錯過時機!

韓薇這才猶豫了一下,吞吞吐吐的說出來。

是韓薇長假之後第一天上班的事,韓薇到公司很早,看見一個新人以為是新進的員工,就說:你沒事就把辦公室打掃一下吧,笤帚在門後,多做點義務勞動有助於你處人際關係。

那人樂嗬嗬的照做,韓薇在一旁指指點點,左不是、右不是,一副元老的姿態。直到老畜牲過來研發部把那人叫到眾人麵前隆重的介紹:關冬,新任研發部主管,年輕有為啊,希望在以後的工作中你們能夠同心協力,再創高峰。韓薇,一會兒你把近期的工作規劃交給關冬,幫他了解一下公司的情況。

韓薇頓時覺得眼前一黑,得罪新任上司,恐怕這長假要繼續休下去變成無限期了。老畜牲走後,韓薇灰溜溜的跟著關冬進辦公室,關冬坐下先是喝了一大杯水,然後笑說:幹活還真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