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伽藍記·庭山賦》的另一種趣味(1 / 3)

《洛陽伽藍記·庭山賦》的另一種趣味

楊衒之的《洛陽伽藍記》在卷二正始寺條,記“薑質誌性疏誕,麻衣葛巾,有逸民之操,見倫山愛之,如不能已,遂造《庭山賦》,行傳於世,其辭曰”:〖=F(〗夫偏重者,愛昔先民之由樸由純,然則純樸之體,與造化而梁津。濠上之客,柱下之史,悟無為以明心,托自然以圖治。輒以山水為富,不以章甫為貴,任性沉浮,若淡兮無味。今司農張氏,實踵其人。巨量煥於物表,矢矯洞達其真,青鬆未勝其潔,白玉不比其珍。心托空而棲有,情入古以如新。既不專流宕,又不偏華尚;卜居動靜之間,不以山水為忘;庭起半丘半壑,聽以目達心想。進不入聲榮,退不為隱放。爾乃決石通泉,拔嶺岩前,斜與危雲等並,旁與曲棟相連。下天津之高霧,納滄海之遠煙,纖列之狀一如古,崩剝之勢似千年。若乃絕嶺懸坡,蹭蹬蹉跎;泉水紆徐如浪峭,山石高下複危多。五尋百拔,十步千過。則知巫山弗及,未審蓬萊如何。其中煙花露草,或傾或倒;霜幹風枝,半聳半垂;玉葉金莖,散滿階坪。然目之綺,烈鼻之馨,既共陽春等茂,複與白雪齊清。或言神明之骨,陰陽之精,天地未覺生此,異人焉識其名?羽徒紛泊,色雜蒼黃;綠頭紫頰,好翠連芳;白鶴生於異縣,丹足出自他鄉。皆遠來以臻此,藉水木以翱翔。不憶春於沙漠,遂忘秋於高陽。非斯人之感至,何候鳥之迷方?豈下俗之所務,實神怪之異趣。能造者其必詩,敢往者無不賦。或就饒風之地,或入多雲之處。□菊嶺與梅岑,隨春秋之所悟。遠為神仙所賞,近為朝士所知。求解脫於服佩,預參次於山陲。子英遊魚於玉質,王喬係鵠於鬆枝,方丈不足以妙□,詠歌此處態多奇。嗣宗聞之動魄,叔夜聽此驚魂。恨不能鑽地一出,醉此山門。別有王孫公子,遜遁容儀,思山念水,命駕相隨,逢岑愛曲,值石陵欹。

庭為仁智之田,故能種此石山。森羅兮草木,長育兮風煙,孤鬆既能卻老,半石亦可留年。若不坐臥兮於其側,春夏兮共遊陟,白骨兮徒自朽,方寸兮何所憶?

(注:“□”為漏文。)〖=〗從內容上看,全文分為四部分:

開篇至“淡兮無味”,抒發人生哲理,偏愛先民的淳樸和老莊的無為、自然,揭明“任性沉浮,若淡兮無味”的人生旨趣。以哲理的抒發為庭山主人——張倫的出場勾勒出一個高潔的背景。

“今司農……退不為隱放”,正麵頌揚張倫的氣度,特別是他“托空而棲有”的處世態度,即在“空”與“有”之間、“流宕”與“華尚”之間、“聲榮”與“隱放”之間安身立命,即所謂“身在塵俗,心向丘壑”,多方麵鋪陳頌揚。

“爾乃……值石陵欹”為第三部分,是這篇駢賦的主體,鋪寫庭山之美和人神的留戀,依次寫了山泉之美,花草禽鳥的豐富和美好,朝士、仙人、古人和王孫公子的遨遊之樂。

結尾總讚“庭為仁智之田”,庭有草木、風煙、孤鬆、半石,可以坐臥遊陟,從而“卻老”、“留年”。

從內容看,全文以詠物占最大篇幅,卻又以抒寫哲理和情感為中心內容,把詠懷抒情、詠物(山水、花草、飛鳥)、寫人物活動(朝士、仙人、古人、王孫公子)三方麵內容統貫在相對短小的賦中,明顯表現出駁雜而不渾融的特點。

我們從“沿”與“革”角度看看該賦在文學形式上的特色。

《庭山賦》沿襲了辭賦重多方鋪陳、詠物、韻散相間等基本傳統,又表現出向駢賦靠攏的努力:重辭藻的雕琢潤飾(如“煙花露草、霜幹風枝、然目之綺、烈鼻之馨”等句),用老莊、子英與王喬、阮籍與嵇康等典故,化用古代作品現成的詞句(如“淡兮無味”出自《老子》、“夭嬌”出於《江賦》、“蹭蹬”出於《西京賦》、“羽徒”出自《蜀都賦》等),句式上以駢四儷六句為主,又參以五言、八言、九言和楚辭“兮”字調。

以上為《庭山賦》對傳統辭賦的“沿”。

下麵再看看《庭山賦》對傳統辭賦的“革”:

正如上文談到的《庭山賦》在題材內容上把詠理抒情、詠物、寫人統貫在一起,呈現出駁雜、不圓熟的特點。

句式的駁雜:《庭山賦》以駢四儷六為主,參以五言、八言、九言、“兮”字調,句法上也有雜的特點。

語言風格的駁雜,或典雅、精致、簡潔,或奇險、新異、俚俗,或生澀,或稚拙笨重。以下具體分析。

或典雅、精致、簡潔,如“托空而棲有”、“煙花露草、霜幹風枝”,以煙、露、霜、風分別作花、草、幹、枝的定語,簡潔而優美地寫出中心對象(花草幹枝)及其所處情狀(煙露霜風)。

或奇險、新異、俚俗,詞句過分誇飾,似乎總要聳人聽聞。如“然(即‘燃’)目之綺,烈鼻之馨”,用兩個“灬”(即“火”)字偏旁的詞放在句首,借語序來突出強烈的感受和情狀,從而寫出綺之豔麗、馨之濃烈,近於張衡《歸田賦》中的“落雲間之逸禽,懸淵沉之”,突出“落”、“懸”的動感,給人栩栩如生之感;亦如杜甫的“綠垂風折筍,紅綻雨肥梅”,將色彩詞、動詞放在句子開頭,以突出筍、梅的色彩和姿態;又如寫阮籍、嵇康“恨不能鑽地一出,醉此山門”,句式完全口語化,用“鑽、出、醉”三個誇飾性動詞,來表現生、新、險、奇。“庭為仁智之田,故能種此石山”,“種”用得突兀新奇,有聳人聽聞之效,能給人留下深深的印象。

或生澀以至詞不達意,有語病。辭賦尤其是駢賦要求上下句兩兩相對,但文中多有應對仗卻不能的情況,如“巨量”兩句,“庭起”兩句、“決石”兩句等;費解的詞句如“十步千過”的“過”,“預參次於山陲”的“參次”等;詞不達意,用“浪峭”顯然不能形容“泉水紆徐”。

或稚拙笨重,如“山石高下複危多”,“詠歌此處態多奇”,堆砌用兩組聯綿詞“蹭蹬蹉跎”以狀山之高險。

綜上所述,該賦在語言風格上呈現出多樣性特點,是一種組合型風格,但這種組合卻沒達到渾然一體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