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伽藍記》中的誌怪小說(2 / 3)

《魏書·靈征誌》上“金沴”條,同樣載佛像流汗之事,其中記平等寺一條,雲:“永安、普泰、永熙中,京師平等寺定光金像每流汗,國有事變,時鹹畏異之。”可見本則故事生動記錄了當時的大事,與《魏書》一道真實記錄北魏後期社會的動蕩、人心的不安!

北魏王朝晚期充滿了這樣一次次的動亂、殺戮,北魏就在這一次次動亂、殺戮中走向滅亡,一而再、再而三的悲劇反複上演,洛都人的心就一次次沉痛悲愴、惶惑恐懼,作者的悲情就一次次加強,就像一出悲愴的命運交響曲,凝重悲愴的旋律一次次彈奏起,抹不去的沉痛一直在回蕩,悲情鬱積在心裏;又像是一幅油畫,反複塗抹淒清沉鬱、讓人絕望的色調。

2.平等寺記太原王廟的故事〖=F(〗上舊有周公廟,世隆欲以太原王功比周公,故立此廟。廟成,為火所災。有一柱焚之不盡,後三日雷雨震電,霹靂擊為數段。柱下石及廟瓦皆碎於山下。〖=〗爾朱榮是“河陰之役”的元凶,是作者要鞭笞諷刺的野心家,爾朱世隆推崇爾朱榮,“以太原王功比周公,故立此廟”,但“廟成,為火所災。有一柱焚之不盡,後三日雷雨震電,霹靂擊為數段。柱下石及廟瓦皆碎於山下。”作者在此一點沒有表露自己的感情,而是借廟成後的火災、雷雨震電、霹靂,詳寫廟毀滅的慘相,讓人讀了痛快淋漓,以此來間接表達對爾朱榮、爾朱世隆的諷刺譴責,真的是“狙擊之辣手”。

3.平等寺記佛像無故自動的故事

平等寺落成之日:〖=F(〗寺門外有石象,無故自動,低頭複舉,竟日乃止。帝躬來禮拜,怪其詭異。中書舍人盧景宣曰:“石立社移,上古有此,陛下何怪也?”帝乃還宮。七月中,帝為侍中斛斯椿所挾,奔於長安。至十月終,而京師遷鄴焉。〖=〗寫佛像靈異,同樣指向人世間的悲劇。突出中心細節:“無故自動,低頭複舉,竟日乃止。”盧景宣解釋“石立社移,上古有此”,果不其然,“七月中,帝為侍中斛斯椿所挾,奔於長安。至十月終,而京師遷鄴焉”。北魏分裂為東魏、西魏,洛都從此衰敗凋零。

“京師遷鄴”代表北魏王朝的滅亡,書中多次提到:卷一永寧寺、卷二平等寺、卷四永明寺三度敘及,竟然每次都有佛教靈征出現。

卷一永寧寺:〖=F(〗永熙三年二月,浮圖為火所燒。……火從第八級中平旦大發,當時雷雨晦冥,雜下霰雪,百姓道俗,鹹來觀火,悲哀之聲,振動京邑。時有三比丘,赴火而死。火經三月不滅。有火入地靈柱,周年猶有煙氣。其年五月中,有人從東萊郡來,雲:見浮圖於海中,光明照耀,儼然如新,海上之民,鹹皆見之;俄然霧起,浮圖遂隱。至七月中,平陽王為侍中斛斯椿所挾,奔於長安。十月而京師遷鄴。〖=〗卷二平等寺(見上文)。

卷四永明寺:〖=F(〗暉(孟仲暉)遂造人中夾紵像一軀,相好端嚴,希世所有。置皓(元景皓)前廳須彌寶座。永安二年中,此像每夜行繞其座,四麵腳跡,隱地成文。於是士庶異之,鹹來觀矚。由是發心者,亦複無量。永熙三年秋,忽然自去,莫知所之。其年冬而京師遷鄴。〖=〗三次“京師遷鄴”,分別出現在全書的開頭(卷一永寧寺)、中間(卷二平等寺)、結尾(卷四永明寺),卷四實際上完成了洛都社會文化景觀的塑造,完成了對北魏洛都的敘述。北魏王朝毀滅、洛都毀滅,當然是整部《洛陽伽藍記》最重要事件,北魏著名文人高允為此專門寫作《遷都賦》(已佚)。

(六)歸覺寺記劉胡兄弟放下屠刀皈依佛教、金像生毛的神秘故事〖=F(〗裏有太常民劉胡兄弟四人,以屠為業。永安年中,胡殺豬,忽唱乞命,聲及四鄰。鄰人謂胡兄弟相毆而來觀之,乃豬也。胡即舍宅為歸覺寺,合家人入道焉。普泰元年,此寺金像生毛,眉發悉皆具足。尚書左丞魏季景謂人曰:“張天錫有此事,其國遂滅,此亦不祥之征。”至明年而廣陵被廢死。〖=〗這是一則寫洛都底層民眾崇信佛教的誌怪小說,可視為古代中國底層民眾崇信佛教的典型個案。故事短小,由兩個回合組成:第一回合為佛教靈異故事,講述劉胡兄弟四人以屠宰為業。一日屠宰,豬“忽唱乞命,聲及四鄰”,於是“胡即舍宅為歸覺寺,合家人入道焉”,真的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第二回合是神秘預言、讖緯式作品。歸覺寺“金像生毛,眉發悉皆具足”,又是一凶兆,次年廣陵被廢死。

作為佛教傳教布道的經典個案,在當時民間影響很大,市井平民廣為傳誦。《梁京寺記》記小莊嚴寺:“時有邵文立者,世以烹屠為業。嚐欲殺一鹿,鹿跪而流淚,以為不祥。鹿懷一麑,尋當產育,就庖哀切,同被刳割。因斯患疾,眉須皆落,身瘡並壞。後乃深起悔責求道,度禪師發大誓願,罄舍家資回買此地,為立伽藍。”一南一北作品,寫出共同的對怪異傳說的興趣,對佛教的崇信。(七)秦太上公寺記樊元寶傳書遇洛神的故事〖=F(〗孝昌初,妖賊四侵,州郡失據,朝廷設募征格於堂之北,與戎者拜曠掖將軍、偏將軍、裨將軍。當時甲冑之士,號明堂隊。時有虎賁駱子淵者,自雲洛陽人。昔孝昌年戍在彭城,其同營人樊元寶得假還京師,子淵附書一封,令達其家。雲:“宅在靈台南,近洛河,卿但至彼,家人自出相看。”元寶如其言,至靈台南,了無人家可問,徙倚欲去。忽見一老翁來,問:“從何而來,彷徨於此?”元寶具向道之。老翁雲:“是吾兒也。”取書,引元寶入,遂見館閣崇寬,屋宇佳麗。既坐,命婢取酒。須臾,見婢抱一死小兒而過,元寶初甚怪之,俄而酒至,色甚紅,香美異常。兼設珍羞,海陸具備。飲訖,辭還。老翁送元寶出雲:“後會難期。”以為淒恨,別甚殷勤。老翁還入,元寶不複見其門巷,但見高岸對水,淥波東傾,唯見一童子可年十五,新溺死,鼻中出血,方知所飲酒是其血也。及還彭城,子淵已失矣。元寶與子淵同戍三年,不知是洛水之神也。〖=〗此文開門見山,先簡筆勾勒社會背景:“孝昌初,妖賊四侵,州郡失據”,社會充滿動蕩、無序,人心動蕩不安。士兵樊元寶回鄉省親,同伴駱子淵托其捎信回家。臨別時,駱說:“宅在靈台南,近洛河,卿但至彼,家人自出相看。”一句“家人自出相看”,就含玄機、懸念:何以樊至彼,家人就會自出相看?樊至靈台南,這裏卻空空如也,“了無人家可問”。就在將要離開時,“忽見一老翁來”,於是兩人同入房舍,隻見“館閣崇寬,屋宇佳麗”,老翁命婢取酒,須臾,見婢抱一死小兒而過,“俄而酒至,色甚紅,香美異常。兼設珍羞,海陸具備”。紅酒香美,山珍海味齊備。告別時,老翁雲:“後會難期。”以為淒恨,別甚殷勤。

全篇疑雲重重,作者設下重重懸疑,故事情節怪誕離奇:

(1)何以樊元寶一到洛河靈台,家人就會自出相看?

(2)樊元寶到了靈台南,這裏原本空蕩蕩,“了無人家可問”,老翁何以一下子冒出來,曠野中何以一下子無中生有,就“館閣崇寬,屋宇佳麗”?

(3)老翁命婢取酒,丫鬟何以“抱一死小兒而過”,紅酒何以“香美異常”,何以一下子“兼設珍羞,海陸具備”?

(4)老翁一回屋中,“館閣崇寬,屋宇佳麗”為何一下子就“不複見其門巷,但見高岸對水,淥波東傾”?

(5)樊元寶回到彭城軍營,同戍三年的駱子淵為何就再也不見蹤影?

用重重疑雲強烈吸引讀者,直到結尾才用一句駱為“洛水之神”來揭明故事真相。故事環環相扣,寫得樸素卻詭譎神秘。細節描寫真切,用現實主義的筆法寫誌怪小說:“老翁送元寶出雲:“後會難期。”以為淒恨,別甚殷勤。兩處寫景物:“館閣崇寬,屋宇佳麗”,“高岸對水,淥波東傾”,都很好地傳達出故事主人公——樊元寶的心理活動:前者讓人倍感神奇詭譎;後者,能暗示出悵惘迷離的情懷,與老翁分別時的“後會難期”話語、神態心理描寫——“以為淒恨,別甚殷勤”,景物描寫與人物活動、語言、神態、心理描寫絲絲入扣,傳達了豐富的情意。這兩次景物描寫,前後形成對照對比,形成敘事張力,能夠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該故事在《太平寰宇記》三“河南道洛陽縣”下可看作是本故事的縮寫:“洛子神,郡國誌:後魏虎賁中郎將洛子淵者,洛陽人,鎮防彭城,因同營人樊元寶歸,附書至洛下,雲:宅在靈台南。元寶至,忽見一老翁雲:是吾兒書。引入,屋宇顯敞,飲食非常。久之,送元寶出,唯見高崖對水,方知是洛水之神,因立祠。迄今人祀,以祈水旱。”另外,曹道衡認為該小說係受南朝小說影響。(八)白馬寺記沙門寶公故事〖=F(〗沙門寶公,不知何處人也,形貌醜陋,心機通達,過去未來,預睹三世。發言似讖,不可得解,事過之後,始驗其實。胡太後聞之,問以世事。寶公曰:“把粟與雞呼朱朱。”時人莫之能解。建義元年,後為爾朱榮所害,始驗其言。時亦有洛陽人趙法和請占早晚當有爵否。寶公曰:“大竹箭,不須羽;東廂屋,急手作。”時人不曉其意。經十餘日,法和父喪。大竹箭者,苴杖;東廂屋者,倚廬。造《十二辰歌》,終其言也。〖=〗沙門寶公身上道教徒色彩十分濃,“形貌醜陋”,但“心機通達,過去未來,預睹三世。發言似讖,不可得解,事過之後,始驗其實”。讖,《說文解字》釋為“驗也”,“讖緯”是對未來的吉凶有所征兆及應驗的隱語或預言,是古代的方士、儒生編造出來的具有預言性質的文字和圖記,讖緯在東漢、魏晉南北朝特別盛行。通過寶公形象,我們可以看出:在北魏,僧尼作為職業宗教徒、作為一個社會階層,數量十分龐大,各種人物類型齊備。寶公身上就兼有佛門弟子與道教徒兩類形象,是跨類形象,想來這類人物在當時應該不少,尤其是佛教處於在中國傳播的早期,佛教欲在中國極度擴展影響,並與中國傳統文化相互交流。

寫寶公兩樁神秘的預占,一大一小,大則關乎王朝大事,小則關乎個人命運,用中國道教、民間宗教的觀念手法,用民間文學所擅長的隱語、謎語方式神秘預言,作者運用了此類作品所貫用的敘事技巧手法,即:先寫隱語、謎語,後揭明真相、謎底。寶公既是個職業的宗教徒,也是擅長民間文學、宗教文學的民間作家,“把粟與雞呼朱朱”、“大竹箭,不須羽;東廂屋,急手作”就是兼有宗教、民間文學色彩的文字,而且這類文字往往指向人物命運、指向社會事件,所以這樣的預占文字在當時社會影響麵廣,流傳社會各個階層,對民間輿論影響大。沙門寶公“造《十二辰歌》”,《十二辰歌》顯然是宗教性也是勸善性的組歌,這種組歌在文學史上稱為“聯章體”。聯章體作品在唐代敦煌文學作品裏,詞的早期時代如唐、五代、北宋初期十分常見。

我們研究中國古代文學,應該更密切結合中國古代社會、文化實際,對於像沙門寶公這樣的人物、預占的口傳文學作品應給予更多的關注。更何況像沙門寶公這樣的釋道兼容的宗教徒,他們廣泛遊走於社會各個階層,作為宗教徒他們連接宗教世界、塵俗世界,在古代社會生活、文化生活中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九)洛陽大市記狐妻截發的故事〖=F(〗市北有慈孝、奉終二裏,裏內之人以賣棺槨為業,賃車為事。有挽歌孫岩,娶妻三年,妻不脫衣而臥。岩因怪之,伺其睡,陰解其衣,有毛長三尺,似野狐尾,岩懼而出之。妻臨去,將刀截岩發而走,鄰人逐之,變成一狐,追之不得。其後京邑被截發者,一百三十餘人。初變婦人,衣服靚妝,行於道路,人見而悅近之,皆被截發。當時有婦人著彩衣者,人皆指為狐魅。熙平二年四月有此,至秋乃止。〖=〗狐妻故事可算得上是一篇優秀的誌怪小說、小品,有趣又帶些怪誕、荒唐趣味。作者以寫實手法記奇人異事,文中屢設懸念:挽歌孫岩的妻子為何三年都不脫衣而臥?孫妻離開丈夫時為何要截發?為何後來洛陽城裏被截發的男子多達一百三十餘人?以此強烈吸引讀者,作者慢慢地一點點地揭明真相,用倒敘手法娓娓敘說孫妻原來是狐魅,洛陽眾多男子先後都喜歡並與這隻狐狸有染,被截發全都因為他們荒唐、不守本分。

眾所周知,狐魅故事一直是中國古代文學常有題材,為不少文人、廣大讀者喜愛,本則故事是狐魅故事文學史上重要的一環,它連接起上古與唐以後的狐魅文學史。同時狐妻故事也算得上是一則社會新聞,在公元517年4月至秋天期間在市井中廣為流傳:《魏書·靈征誌》上“毛蟲之孽”載:“高祖太和元年五月辛亥,有狐媚截人髪。”“肅宗熙平二年,自春,京師有狐魅截人髪,人相驚恐。”狐魅“截發”故事,廣見於中古眾多典籍:《風俗通義·怪神》記郅伯夷捉到一隻作祟的怪物:“呼下火上照視,老狸正赤,略無衣毛,持下燒殺。明旦發樓屋,得所髡人結百餘。”《北齊書·後主紀》雲武平四年正月:“鄴都、並州並有狐媚,多截人發。”《列異傳》、《搜神記》等史書都有記載,直到唐代牛肅《紀聞·靳守貞》中還寫道,荒遠之地,有狐精出沒,“或官吏家,或百姓子女姿色者,夜中狐斷其發,有如刀截”。靳守貞就在水濱遇見一紅衣女子浣衣,女子突然來到他身邊,“手攀其笠,足踏其帶,將取其發焉”,守貞持斧砍死該女,原來是一隻雌狐。有截發之舉的不止狐精。如《幽明錄》載“淮南郡有物髡人發”,乃蝙蝠精作祟,“屋簷下已有數百人頭髻”;《搜神記》卷十六載汝陽西門亭女鬼作祟,賓客止宿,“其厲厭者皆亡發失精”。晚唐段成式《酉陽雜俎·廣動植序》中有這樣的記載:“人夜臥無故失髻者,鼠妖也。”宋時張君房所輯《雲笈七簽》也說:有鳥曰鵂,夜入人家取其發爪,傷人之魂。如此看來,截人發髻乃是鬼魅精怪慣用的作祟伎倆。對狐媚截人髪,王青在《西域文化影響下的中古小說》一書中,釋為西域人的法式;韋鳳娟在論文《另類的“修煉”——六朝狐精故事與魏晉神仙道教》依原始巫術之接觸律解釋為一種法術;《列異傳》說:“舊說狸髡千人得為神也。”是巫術中接觸律、染觸律在起作用,可從。總之,這則小品寫出了狐妻的妖魅,諷刺了眾多洛陽男子的荒唐,還暗示出北魏後期人心之不寧。(十)菩提寺記死而複活的崔涵的故事〖=F(〗沙門達多發塚取磚,得一人以進。時太後與明帝在華林都堂,以為妖異。謂黃門侍郎徐紇曰:“上古以來,頗有此事否?”紇曰:“昔魏時發塚,得霍光女婿範明友家奴,說漢朝廢立,與史書相符,此不足為異也。”後令紇問其姓名,死來幾年,何所飲食?死者曰:“臣姓崔名涵,字子洪,博陵安平人也。父名暢,母姓魏,家在城西阜財裏。死時年十五,今滿二十七,在地下十有二年,常似醉臥,無所食也。時複遊行,或遇飯食,如似夢中,不甚辨了。”後即遣門下錄事張雋詣阜財裏,訪涵父母,果得崔暢,其妻魏氏。雋問暢曰:“卿有兒死否?”暢曰:“有息子涵,年十五而死。”雋曰:“為人所發,今日蘇活,在華林園中,主人故遣我來相問。”暢聞驚怖曰:“實無此兒,向者謬言。”雋還,具以實陳聞,後遣雋送涵回家。暢聞涵至,門前起火,手持刀,魏氏把桃枝,謂曰:“汝不須來,吾非汝父,汝非吾子,急手速去,可得無殃。”涵遂舍去,遊於京師,常宿寺門下。汝南王賜黃衣一具。涵性畏日,不敢仰視,又畏水火及刀兵之屬,常走於逵路,遇疲則止,不徐行也,時人猶謂是鬼。洛陽大市北有奉終裏,裏內之人多賣送死人之具及諸棺槨。涵謂曰:“作柏木棺,勿以桑木為欀。”人問其故,涵曰:“吾在地下,見發鬼兵,有一鬼訴稱:‘是柏棺,應免。’主兵吏曰:‘爾雖柏棺,桑木為欀,遂不免。’”京師聞此,柏木踴貴,人疑賣棺者貨涵發此等之言也。〖=〗這是一則誌怪又兼有誌人小說特點的作品。

誌怪小說內容:僧人發塚得崔涵,崔涵說人間親人和死後在地底的生活。官府派人核實,崔的父母先承認有這樣一子,後又懼禍否認。崔至家門,父“門前起火,手持刀,魏氏把桃枝,謂曰‘汝不須來,吾非汝父,汝非吾子,急手建去,可得無殃”’,用白描“把桃枝”以驅鬼的細節描寫、語言描寫來表現家人惶恐而冷酷。桃木在中國民間宗教裏,曆來是驅鬼的神物,《左傳》昭公四年雲:“桃弧棘矢,以除其災。”杜預注:“桃弓棘箭,所以禳除凶邪。”後崔飄泊京都,“性畏日,不敢仰視,又畏水火及兵刃之屬,常走於逵路,遇疲則止,不徐行也”,寫出了其有家不得歸的可憐悲淒。

誌人小說內容:後寫市北奉終裏“多賣送死人之具及諸棺”,崔言“作柏木棺,勿以桑木為欀”,“吾在地下見人發鬼兵,有一鬼訴稱:‘是柏棺,應免’。主兵吏曰:‘爾雖柏棺,桑木為欀,遂不免’。京師聞此,柏木踴貴。人疑賣棺者貨涵發此等言也”。可見民間棺商欲借重鬼言為營銷之策,折射商賈的智慧或狡詐。其時,經商分工細致,有賣柏棺的,有賣桑棺的,可以想見商業的發達。唐段成式《酉陽雜俎前集》卷13談到北魏喪葬習俗:“後魏俗競厚葬,棺厚高大,多用柏木。”

誌怪小說所敘之人事荒唐怪誕,但意蘊豐富,情節曲折,手法多樣,讀來妙趣橫生。(十一)開善寺記兩則誌怪小說

阜財裏是洛都充滿神異、詭譎事件的社區,這裏發生了兩樁奇異之事。

1.已成為死鬼的韋英回故居尋找舊妻的故事〖=F(〗阜財裏內有開善寺,京兆人韋英宅也。英早卒,其妻梁氏不治喪而嫁,更納河內人向子集為夫,雖雲改嫁,仍居英宅。英聞梁氏嫁,白日來歸,乘馬將數人至於庭前,呼曰:“阿梁!卿忘我也?”子集驚怖,張弓射之,應弦而倒,即變為桃人。所騎之馬亦變為茅馬,從者數人盡化為蒲人。梁氏惶懼,舍宅為寺。〖=〗韋英早死,妻子梁氏改嫁向子集,仍住在韋英家,已成為鬼的韋英不忘舊情,於是白日來歸,乘馬帶著幾個人來到庭院,呼曰:“阿梁!卿忘我也?”向子集驚恐,張弓射之,韋英應弦而倒,鬼變為桃人,馬變為茅馬,從者變為蒲人。梁氏惶懼,舍宅為寺。這一誌怪小說寫死鬼與活人之間的恩怨情仇,尤其是死鬼對梁氏的話語,“阿梁!卿忘我也?”與其說是死鬼前來索命、複仇,倒不如說是不忘舊情,對舊妻、舊居、人間仍充滿情意,故夫的話語生動傳神,千古之下,仍舊栩栩如生,讀來感人至深。《酉陽雜俎·冥跡篇》雲:“魏韋英卒後,妻梁氏嫁向子集。嫁日,英歸至庭,呼曰:‘阿梁,卿忘我耶?’子集驚,張弓射之,即變為桃人茅馬。”顯然為本篇故事的濃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