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的快樂(3 / 3)

高老太爺做主,讓覺民與馮樂山的孫女成婚。覺民公然違抗祖父的旨意,逃到同學家躲了起來,高老太爺勃然大怒,他威脅要與覺民斷絕關係,並令覺新把他找回來,覺民卻勸覺新不要製造出第二個梅表姐來,這話說到了覺新的痛處。正在這時,傳來梅去世的消息,覺新心如刀割。

五叔克定在外養小老婆的事傳開了,高老太爺大發雷霆,前所未有的失落和悲哀突然襲擊了這個每日做著“長宜子孫”的“發家夢”的老人,他一病不起。妖裏妖氣的陳姨太提出請巫師捉鬼給老太爺治病。怕擔不孝的名,沒人敢反對。隻有覺慧堅決抵製這場無聊的鬧劇。他滿懷憤慨和鄙夷地痛斥這群所謂的“長輩”。

高老太爺死了,死前答應不再提覺民的婚事,覺民取得了抗婚的勝利。

瑞玨即將臨盆,陳姨太卻說產婦的血會衝犯了死者,必須將其移到城外去生。覺民覺慧堅決反對這樣做,覺新卻含著淚答應了。四天後,在城外一間陰暗潮濕的小屋裏,瑞玨痛苦地死去了。死前喊著覺新的名字。然而,門外的覺新不管怎麼捶門,別人都不讓他進去。夫妻最後也沒能見上一麵。

覺慧再也不能忍受這個家了,他要出走。覺新經過深思熟慮,決定幫助弟弟實現願望。他瞞著長輩為覺慧安排好一切,並為他籌足路費。

黎明,覺慧悄悄地走出家門,乘船到上海去了。在那裏,新的一切正在生長。

這段節選自《家》的第34章,高老太爺病了,陳姨太提出要請巫師捉鬼給爺爺治病,大家為表示孝順,都同意了。隻有覺慧堅決反對。他毫不容情地痛斥眾人,語如疾風暴雨,氣勢酣暢淋漓。

外麵的聲音不肯放鬆他,還是一聲一聲地追來,一聲比一聲高,而且外麵的人也在憤怒地叫嚷。

“三少爺,你不顧到你爺爺的病?你不望你爺爺的病早些好嗎?你還不開門!……你這樣不孝順他!”在那些聲音裏麵覺慧注意到了陳姨太的尖銳的聲音。這個聲音挾著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向他打來。他受了傷,他的憤怒也因此增加了。

“老三,你要明白事理,大家都望爺爺病好。你是懂事的人,快快把門打開……”克明的話還沒有說完,另一個聲音又響起來了。

“三弟,快開門,我有話跟你說。”這是覺新的聲音。

覺慧痛苦地想著:“你也是這樣說!你自己做了懦夫還不夠!”他不能夠忍耐這個思想。他覺得他的心也快要炸裂了。

“好,我給你們打開吧。”他這樣自語著,便走去開了門。門一開,立刻出現了幾張漲紅了的帶怒容的臉。一些人要搶著進來,巫師自然是第一個。

“慢點!”覺慧攔住了他們,他站在門口,好像把守住一道關口似的。他的臉也掙紅了。憤怒抓住了他,熱情鼓舞著他。他完全忘記這些人是他的長輩。他憤怒地而且輕蔑地問道:“你們究竟要做什麼?”他的憎恨的眼光在眾人的臉上掃來掃去。

眾人被他這一問弄得茫然不知所措。克明和覺新不好意思說出“捉鬼”兩個字,而且他們根本就不相信捉鬼的辦法。“給你爺爺捉鬼。”滿身香氣的陳姨太挺身出來說,一麵叫巫師進去。

“捉鬼?你倒見鬼!”覺慧把這句話向著陳姨太的臉上吐過去。“我說,你們不是要捉鬼,你們是要爺爺早一點死,你們怕他不會病死,你們要把他活活地氣死,嚇死!”他不顧一切地罵起來。

“你……”克明說了一個“你”字就說不下去了,他氣得變了臉色,結結巴巴地說不下去。

“三弟!”覺新出來阻止覺慧說話。

“你還好意思說話?你真不害羞!”覺慧把眼光定在覺新的臉上說,“你也算讀了十幾年書,料不到你居然胡塗到這個地步!一個人生病,卻找端公捉鬼。你們縱然自己發昏,也不該拿爺爺的性命開玩笑。我昨晚上親眼看見,端公把爺爺嚇成了那個樣子。你們說是孝順的兒孫,他生了病,你們還不肯讓他安靜!我昨晚上親眼看見捉鬼的把戲。我說,我一定要看你們怎樣假借了捉鬼的名義謀害他,我果然看見了。你們鬧了一晚上還不夠。今晚上還要鬧。好,哪個敢進我的房間,我就要先給他一個嘴巴。我不怕你們!”覺慧憤怒地接連說了許多話,他完全不曾注意到他的語氣太重了。在平時這樣的話也許會給他招來不少的麻煩。這個時候反而因為語氣太重的緣故,他倒得到勝利了。他站在門口,身子立得非常堅定,一隻手攔住門不要人進來。他的麵容異常嚴肅,眼光十分驕傲。他覺得自己理直氣壯,完全不把他們放在眼裏,他想:“你們自己要幹這種下賤的事情,我為什麼要把你們抬高呢!”

(選自人民文學出版社1977年版)

巴金原打算在《家》中寫一個舊式大家庭的衰敗的曆史,寫了六章之後,他所摯愛的長兄自殺,這給巴金極大的刺激,他把自己所感受得到的黑暗社會的壓迫和反抗情緒,集中起來,更加義無反顧地攻擊專製主義。他認為舊家庭所代表的專製製度,扼殺了包括他長兄在內的一切青年的幸福。這種反抗和破壞的情緒轉化為《家》的激進的風格。和巴金其他早期創作的小說比起來,《家》有較雄厚的生活基礎,作家回到了自己熟悉的生活中,找到了自己感同身受而又最能打動同時代青年的題材與主人公。《家》代表著巴金那獨具的藝術風格開始步入成熟階段。

小說最大的特色是那豐沛的激情,一瀉千裏,如滾滾江水。他隻求與青年讀者情緒溝通,不求深刻雋永,傾向單純、熱情、坦率,以情動人,情感汪洋恣肆,語言行雲流水,雖然有的地方缺少錘煉,整體上卻有一種衝擊力,能滲透讀者的內心。

小說在人物塑造上也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尤其是覺新這一形象,為中國小說的人物畫廊增加了一幅獨特的畫像。他是一個讓人“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人物,他清醒地認識到自己所處的可悲的地位和悲劇命運,但卻因襲著太多舊家庭的傳統而裹足不前,也無力采取任何積極的行動。他每次向惡勢力退讓都以犧牲自己和別人(包括他所愛的人)為代價,他將自己的青春和人格、尊嚴以及所有他珍愛的東西,都作為毫無意義的祭品,祭獻給了他所愛的然而卻最終必將滅亡的舊家族。這是一個善良而不幸的弱者,思想與行動的矛盾使他經常陷於極度的痛苦中;清醒而又懦弱使他不能擺脫嚴酷的自我譴責。小說並沒有寫到他的結局,然而讀者卻能預感到他最終定會如巴金的大哥那樣。隻有“死”才是他惟一的解脫。

情節的曲折、感情的激蕩、人物形象的典型生動,使這部小說可讀性極強,也極具戲劇效果。四十年代就由曹禺將其改編成了劇本,此後多次被搬上舞台。五十年代上海電影製片廠將其拍成電影,著名表演藝術家孫道臨飾演覺新,黃宗英飾梅表姐,張瑞芳飾瑞玨,此片成為新中國的經典影片之一。

“鳴鳳投湖”、“高老太爺之死”、“血光之災”等都是非常精彩的段落,堪稱本書的華彩樂章,值得反複閱讀。

《望舒草》由上海現代書局1933年初版,寫於1929年到1932年作者留學法國前。

戴望舒(1905—1950),浙江杭縣(今餘杭)人。1927年,發表《雨巷》,引起詩壇的關注,也因此被稱為“雨巷詩人”。《雨巷》寫成後很多年,在葉聖陶代編《小說月報》時,戴望舒才想起來把它寄出去。葉聖陶看到這首詩,稱許他替新詩的音節開了一個新紀元。《雨巷》被視為中國現代派詩歌的起點。但是,由於後來戴望舒本人對詩歌的“音樂的成分”的反叛,在編輯《望舒草》時,作者並未選此詩。

寫作《望舒草》的那幾年,戴望舒正處於和施絳年的初戀的痛苦和迷惘中,加上當時社會的不安定,《望舒草》充滿了憂鬱、孤寂和虛空。詩集編定於留法期間。《雨巷》的發表和詩集《我的記憶》的出版,使戴望舒成為詩壇頗引人注目的新秀。而《望舒草》出版時,他已是一位著名的詩人了。他的詩一經發表就不脛而走。有人回憶說:“戴望舒是《現代》的主要詩人,他的詩,很快風靡了全國。”施蟄存在給戴望舒的信中也說:“有一個小刊物說你以《現代》為大本營,提倡象征派,以至目下的新詩都是摹仿你的。”字裏行間不乏傾慕者的過甚言詞,但其當時的影響也可見一斑。建議閱讀上海書店1988年影印本《望舒草》。

《望舒草》共收詩作四十一首。包括《我的記憶》裏的七首和新詩三十四首,書末附《詩論零劄》十七條。《詩論零劄》是施蟄存從戴望舒的手冊裏抄下的一些片斷,曾發表在《現代》二卷一期“創作增大號”上。

《望舒草》裏的詩,有詩人對飄忽不定的愛情的追求、渴望、思索以及難以捉摸的恐懼;有詩人基於個人生存體驗的對整個“人”的生存的孤寂、迷茫的境遇的情感抒發和哲理性思索。因而,愛情中的女主人公的形象係列和略微有些病態的孤獨者的形象係列,構成了《望舒草》的大致內容。而這兩種情感又往往如藤葛一樣糾纏在一起,並互相強化著。

《望舒草》的前麵幾首詩,如《路上的小語》《林下的小語》《夜》《獨自的時候》《對於天的懷鄉病》,都是詩人的情感波折的投射。這幾首詩曾經收在《我的記憶》裏,詩集出版時,書的扉頁上印了幾個法文字和兩行拉丁文。詩人把他對施絳年的深沉的感情以及隱隱的憂慮都公開了。戴望舒對他的戀人一往情深,而他的戀人是一個比他年輕得多的師範學生,她的開朗、純真的性情跟戴望舒的憂鬱內向的氣質形成了鮮明的反差,所以他們的戀情一開始就不是明朗的。雖然是戀愛中,但戴望舒卻沒有熱戀中的詩人的那種奔放熱烈的甜蜜,在詩裏流露的是詩人的憂鬱和對更真實到可以觸摸的感情的默默期待。戴望舒的愛情王國是陰鬱的。他的付出遠遠大於了他的獲得。

接下來的幾首詩裏,戴望舒刻畫了幾個少女的形象,如《百合子》《八重子》《夢都子》《我的戀人》《村姑》等。前三篇的名字都是虛擬的日本侍女的名字,這三個少女都有著同樣的特性,同時她們的身上都深深地隱藏著戴望舒的影子:一個外表陰鬱但內心充滿了激情和期待的“懷鄉病者”。而在《我的戀人》裏,詩人為我們塑造的是一個有著“桃色的臉,桃色的嘴唇,和一顆天青色的心”的羞澀的少女的形象。我們既可以把她看成是戴望舒心中的理想戀人,也可以把她看成詩人的自況。他自己就是一個在情感表達上羞澀的人。

杜衡在《望舒草·序》裏說:望舒“從一九二七年到一九三二年去國為止的這整整五年之間”的“奔走、掙紮,當然盡是些徒勞的奔走和掙紮,隻替他換來了一顆空洞的心”。這正是《望舒草》的詩產生的時期。這徒勞的奔走和掙紮既有愛情的也有生活的。

當然,在陰鬱的基調裏,我們依然能看到詩人時而勃發的生命的熱情。這種熱情在他以後的詩集裏表現得更為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