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羽本紀(節選)(1 / 3)

項羽本紀(節選)

項王軍壁垓下,兵少食盡。漢軍及諸侯兵圍之數重。夜聞漢軍四麵皆楚歌,項王乃大驚,曰:“漢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項王則夜起,飲帳中。有美人名虞,常幸從;駿馬名騅,常騎之。於是項王乃悲歌慷慨,自為詩曰:“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數闋,美人和之。項王泣數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視。

於是項王乃上馬騎,麾下壯士騎從者八百餘人,直夜潰圍南出,馳走。平明,漢軍乃覺之,令騎將灌嬰以五千騎追之。項王渡淮,騎能屬者百餘人耳。項王至陰陵,迷失道,問一田父,田父紿曰:“左。”左,乃陷大澤中。以故漢追及之。項王乃複引兵而東,至東城,乃有二十八騎。漢騎追者數千人。項王自度不得脫,謂其騎曰:“吾起兵至今八歲矣,身七十餘戰,所當者破,所擊者服,未嚐敗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於此。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今日固決死,願為諸君快戰,必三勝之,為諸君潰圍,斬將,刈旗,令諸君知天亡我,非戰之罪也。”乃分其騎以為四隊,四向。漢軍圍之數重。項王謂其騎曰:“吾為公取彼一將。”令四麵騎馳下,期山東為三處。於是項王大呼馳下,漢軍皆披靡,遂斬漢一將。是時赤泉侯為騎將,追項王,項王瞋目而叱之,赤泉侯人馬俱驚,辟易數裏。與其騎會為三處,漢軍不知項王所在,乃分軍為三,複圍之。項王乃馳,複斬漢一都尉,殺數十百人。複聚其騎,亡其兩騎耳,乃謂其騎曰:“何如?”騎皆伏曰:“如大王言。”

於是項王乃欲東渡烏江。烏江亭長艤船待。謂項王曰:“江東雖小,地方千裏,眾數十萬人,亦足王也。願大王急渡!今獨臣有船,漢軍至,無以渡。”項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為?且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麵目見之?縱彼不言,籍獨不愧於心乎!”乃謂亭長曰:“吾知公長者。吾騎此馬五歲,所當無敵,嚐一日行千裏,不忍殺之,以賜公。”乃令騎皆下馬步行,持短兵接戰。獨籍所殺漢軍數百人。項王身亦被十餘創。顧見漢騎司馬呂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馬童麵之,指王翳曰:“此項王也。”項王乃曰:“吾聞漢購我頭千金,邑萬戶,吾為汝德。”乃自刎而死。

《史記》上起傳說中軒轅氏,下至漢武帝,縱貫三皇五帝至秦皇漢武的曆史全程,包羅萬象,而又融會貫通,脈絡清晰,敘事完整,作者寫這部書的目的是要“窮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史記》是一部百科全書,把政治、經濟、文化、法律、軍事、倫理、道德、宗教、文學、藝術、天文、醫學等都被包容在曆史學的研究範圍之內。作為紀傳體,《史記》又不同以前史書所采用過的編年體或國別體,而是以人物傳記為中心來反映曆史內容。這是史學體例上影響極為深遠的創舉。此後,從班固的《漢書》到民國初期《清史稿》近兩千年來所修正史,基本上都沿襲《史記》體例。

《史記》規模宏大,全書共130篇。按編排順序,包括“本紀”(曆代帝王的傳)12篇,“表”(用表格的方式,將曆代帝王、諸侯之間的大事簡明扼要地排記)10篇,“書”(典籍、文獻)8篇,“世家”(諸侯、貴戚及有重大貢獻的將相名臣的曆史,《孔子世家》與《陳涉世家》是例外)30篇,“列傳”(各個時代各個不同類型、不同階層、不同民族重要曆史人物的傳記,其中包括最後一篇《太史公自序》)70篇。

《史記》的文學價值也很高。它成功地描寫了眾多的人物。它筆下的人物,幾乎包括了各階級、各階層、各集團、各行業的,大都寫得栩栩如生。主要是通過人物的重要活動、事跡,予以表現。《項羽本紀》就是其中突出的代表。鄭板橋說:“《史記》百三十篇中以《項羽本紀》為最,而《項羽本紀》中又以巨鹿之戰、鴻門之宴、垓下之圍為最。”作者正是抓住這三件事,人物活動的三個場麵,以同情的筆觸,淋漓盡致地刻畫了這個叱吒風雲、不可一世,在八年之間驟起驟滅的悲劇性人物,突出了他的主要性格特征。“巨鹿之戰”是項羽“暴興”、成為西楚霸王的起點。在這裏作者著重寫他如何叱吒風雲,勇冠三軍,摧毀秦軍主力,扭轉反秦戰爭局勢,成為反秦運動中眾望所歸、天下注目的英雄人物。“鴻門之宴”則是項羽由成功轉向失敗的關鍵。他以自己的坦率、磊落、驕矜、粗疏,輕縱了敵手,以致坐失良機,為自己留下了後患。“垓下之圍”寫項羽最後敗亡,慷慨別姬,勇敢突圍,斬將殺敵,所向披靡,雖無自知之明,但知愧對江東父老,不肯渡烏江,自刎而死,淒愴悲壯,撼人心弦。同時,《史記》注意選擇一些生活小事,精細描述,以使人物形象更為豐滿。

司馬遷塑造的一大批既有史實性,又有藝術性;既有個性,又有典型性的人物形象,其數量之多,形象之美,可與《三國演義》《水滸傳》《紅樓夢》媲美,這是十分難得的。《史記》在運用語言方麵也有著突出的成就。司馬遷是我國古代語言大師之一,他的語言感情充沛,精煉準確,通俗傳神。

《史記》以其卓越的成就,在史學和文學史上占有崇高的地位,對後世的影響是極為深遠的。文學上,司馬遷把我國的曆史散文推上了一個新的高峰,唐宋古文家無不標舉《史記》為典範,明清古文家無不熟讀《史記》。“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是魯迅對《史記》的巨大史學價值與文學價值所給予的高度評價和精辟概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