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身上的挎包取下遞給姐姐,姐姐馬上取出香腸嚼了起來。我也想吃點什麼,卻在地上發現了幾粒花生米。
“好奇怪,地上怎麼會有花生米呢?”我說。
姐姐看了看,從挎包裏取出一塊酥肉塞進嘴裏,然後又拿了兩塊,一塊遞給我另一塊捏在手裏,一邊吃一邊問道:“哪裏?哪裏?”
我給她指了指地上,地上有一層厚厚的鬆針,花生米剛好落入其中。我們跪在地上埋著頭將鬆葉撥開,可是很快花生米就墜入裏麵更深的地方,我們繼續深刨直到取出了它們。姐姐抬起頭來,突然尖叫一聲:“阿弟,你的身後……”
姐姐的聲音充滿恐懼,我猛然回頭,一雙眼睛正與我四目相對。我先是一驚,再是一詫,它卻好奇地搖著尾巴望著我,似乎和我久已相識。
“它在看著你呢?”姐姐緊張地小聲說。
“我知道。”我也很緊張,好在它的個頭不大。
“它會咬你嗎?”姐姐又小聲問道。
“不知道。”我警惕地盯著它的一舉一動。
“它是狗嗎?”姐姐說。
“應該是狗吧?我也搞不清楚。”我說。
“我怎麼沒有見過這麼醜的小狗呢?”姐姐說。她的心情放鬆了許多,我們長期以來感到恐懼的東西竟然是一隻毛茸茸的陌生小狗。
“它的腦袋真大!”我說。
“就是嘛,狗哪兒有這麼大的腦袋?”
我們又繼續觀察這個小東西,它慢慢朝我們走來,一直搖著尾巴伸著舌頭,直到離我很近,才稍微安靜下來,定定地看著我們一動不動,姐姐躲到我的身後,我手裏撿了一塊石頭。
“你說它要幹什麼呢?”姐姐又問我。
“它好像在尋找東西。”我說。
我們後退幾步繼續與之僵持,它仍舊搖著尾巴,卻把鼻子探到地上,用爪子刨開鬆針,過了一會兒,好像找到了某樣東西,興奮地在嘴裏大嚼特嚼,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音,眼睛裏閃著亮光,倒是一副可愛模樣。
“我想去摸它。”我對姐姐說。
“它會咬人嗎?”姐姐很不放心。
“應該不會。”我判斷道。
我與狗有著長期接觸的經驗,我知道它們曾經是人類的守護神,後來才變成人類的家人;它們把壽命獻給我們,讓我們茁壯成長。如果這隻小狗是壞人,那麼在核桃樹下的時候它就已經攻擊我們了,不會跟蹤我們到現在,還一直搖著尾巴。我做好了嚐試著摸一摸它的準備,可是當我放鬆警惕想要跟它接觸,它卻突然退後幾步朝姐姐的挎包跑去。我立刻站起身來保護姐姐,體現一個男子漢應有的氣概。姐姐輕輕拉著挎包的帶子,將挎包送到我手上,這時我才看見我們的挎包已經裂了口子,不斷從裏麵滾出花生米來,而小狗就跟在花生米後麵,將它們一粒粒舔起快樂地吃了起來。
“哈哈,原來是在偷吃。”姐姐歡快地說著,跳到我的側麵。
“它是條狗嗎?”我問姐姐,我頗有些疑惑了。
姐姐半晌不語,她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小狗。我們看到地上的花生米全部被它吃光,然後又衝著我手裏的挎包不停地搖頭晃腦猛甩尾巴,發出像狗一般嘶嘶的叫聲。我見過狗兒祈食時候的樣子,它們前爪搭在地上,盡量做出各種可愛的表情,使勁搖著尾巴,盯著你的眼睛,希望你能給它們一塊它們喜歡的骨頭或者其他什麼東西,現在這隻小狗就是這副模樣,甚至更加討人喜歡。
“它肯定是條小狗。”我說。
“我也覺得。”姐姐也肯定道。
我從挎包裏拿出一塊酥肉,由於酥肉較大,還沒有從挎包裏漏出去過,所以小狗一聞到肉香更誇張地搖起尾巴,做出一副極其討人喜愛的模樣,簡直要把你捧到天上。它的表情告訴你,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善良的人,沒有人能比你更加善良了。如果它會說話,它肯定會說:“求求你啦,給我一塊美味的酥肉吧!求求你啦!”當然,一旦你給了它,它就會說:“好啊,好啊!你真好,你真是個大好人,還有你的姐姐喲!”我蹲下身去伸出手來,扔了一塊酥肉給它,它一邊搖著尾巴一邊激動地吃著,吃完又在地上跑來跑去圍著我們打轉。姐姐見了非常高興,蹦到我麵前,也像我一樣拿出一塊酥肉給它。小狗吃了更加興奮,甚至貼到我倆的腳踝上撒起嬌來。
“好!好!哈哈,真是一條可愛的小狗!”姐姐由衷地誇獎道。她還想將酥肉扔給小狗,我馬上製止了她:“幺姐,不可以一下子喂它那麼多,吃飽了它就該跑了。”
姐姐眨著漂亮的眼睛,快活地點著頭:“就是就是,千萬不要讓它跑了,我們要把它帶回家去。”
為了讓小狗死心塌地跟著我們,我和姐姐分別給它吃了吐有我們唾沫的酥肉,老人說這樣它就會記住我們的氣味永遠忠誠我們。我們輪番地擁抱小狗,親切地撫摸它的毛發,它可真是個大腦袋的家夥,嘴巴方方正正,耳肥臉闊,頭頂上的毛都快遮住了眼睛。我們玩了一會兒小狗,天已經漸漸黑盡,我們才想到自己應該回家了,再不回家我們就得寄宿漆黑的森林,而這樣的荒郊野林沒有一戶人家,直到現在還見不到一星半點燈火,萬一真的有野獸出現我們就會凶多吉少。不過到現在為止,森林裏還沒有出現過任何異常的跡象讓我們感到害怕,反而覺得這裏出奇的寧靜。
“我們該回家了。”我跟姐姐提議。
“好吧!”姐姐輕鬆地說。
不過她好像忘了我們已經迷路,我等待著姐姐的指示,姐姐等待著我的意見,我們相互望著對方,結果我倆同時笑了,我們都不知道回家的路。一彎銀月升了上來,森林裏多少有了亮光,乳白色的月幕籠罩大地,涼爽的晚風透過森林,山間回蕩著鬆海的波濤,正是遊子思鄉的時節。黑夜的降臨漸漸打消了我們想要在這個時候回家的念頭,我們幹脆坐了下來欣賞森林中優美的月色。群山靜默,唯有輕微呼呼的風聲,正是鬆林裏無數的鬆針在竊竊私語。我撫摸著小狗的腦袋,陷入無邊的思緒。
忽然,我想到了一句古老的彝族諺語,便對姐姐說道:“‘老馬能識途,人老經驗多。’”姐姐聽不懂,我又用摩梭語給她翻譯一遍。姐姐說:“可是我們沒有馬啊?”我說:“那有什麼辦法可以讓我們回家呢?”姐姐想了想,幹脆地說:“我們不回家了。”不回家?姐姐的想法還真是瘋狂。我說:“我們以後還是不要到處亂跑了。”姐姐聽了,臉色難看起來,說道:“那你是在埋怨我了?”我說:“沒有。”姐姐又說:“這還沒有,你分明就是。”我著急了,我說:“真的沒有,我是自願跟姐姐在一起的。”姐姐終於又高興起來,說道:“這還差不多!”夜裏的風開始帶著點涼意,使我們感到絲絲寒冷。姐姐撫摸著小狗的腦袋:“我一直很奇怪,這條小狗是誰家的呢?”她拍了拍小狗的腦袋,小狗睜開眼睛呆呆地望著姐姐。姐姐問它:“喂!你是誰家的小狗?”小狗自然不會說話,隻是舔著舌頭眨著眼睛,衝著姐姐搖搖尾巴。姐姐又問道:“你姓什麼?你總得有個姓吧?不然哪兒來的你?”小狗還是不會說話,隻用溫柔的目光望著姐姐。我說:“幺姐,小狗怎麼會說話呢?你問它不是白問?”姐姐說:“嗨,你才不知道呢,它們能夠聽得懂的,大哥的那條獵犬,你知道嗎?叫‘火藥’的那條,它就能聽懂人話,還可以‘蹲下’、‘趴著’、‘進攻’、‘回來’呢!”我當然知道,這些我都見過,我也認識那條獵犬,它是個不錯的家夥。我說:“以後我們就把這條小狗帶著,它是屬於我們的。”姐姐說:“那當然,誰要是敢欺負它,我就跟誰幹仗。”我也說:“那當然,欺負它就是欺負我們,聽到了嗎,小狗?”我拍拍狗腦袋。小狗點點頭,舔了舔舌頭,似乎聽懂了我們的談話,逗得我跟姐姐都大笑起來。姐姐說:“我們不能老是叫它小狗啊,總得給它取個名字,讓它成為一條真正的獵犬。”我說:“那麼,取什麼名字好呢?”姐姐也說:“就是啊,取什麼名字好呢?”
我倆開始絞盡腦汁地構思,到底應該給我們的小狗取什麼名字?想了好久,姐姐催促道:“想好了沒有?叫你想個狗的名字你都想那麼久!”我更著急了,腦袋裏一片空白,自言自語道:“該取什麼好呢?”這時,小狗突然坐了起來,叫了兩聲,嚇我們一跳。我突然想到一個好名字,我說:“我們叫它‘拉鐵’如何?”姐姐說:“‘拉鐵’?有什麼意思?”我說:“就是彝語裏‘老虎’的意思,你沒發現拉鐵每次叫的時候聲音都特別大嗎?就像老虎一樣。”姐姐很開心,我為拉鐵想到了好名字,她就捧著拉鐵的腦袋說:“拉鐵啊拉鐵,你喜歡這個好名字嗎?”拉鐵被她拽著脖子,隻得眨眨眼睛,舔舔舌頭,搖搖尾巴,以表示自己非常喜歡這個偉大的名字。我們都很開心,姐姐又說:“好了,你有名字了,以後你就是我們姐弟倆的跟班!”拉鐵又眨了眨眼睛,表示讚成。
我們坐了一會兒,我感到非常饑餓,肚子裏傳來了陣陣鼓聲。我對姐姐說:“幺姐,你餓了嗎?”姐姐看看天上的星星,此時天上已經布滿了星星,它們在對我們眨著眼睛。姐姐說:“我也有些餓了,好在我們還有幹糧。”說著姐姐就要打開挎包,拉鐵聞到香味,翻身站了起來,搖著尾巴看著姐姐。我說:“可我不想吃酥肉。”姐姐說:“那還有花生米。”我說:“我也不想吃花生米。”姐姐說:“那我們還有蝦條。”我說:“我更不想吃那東西。”姐姐說:“那你想吃什麼?”我說:“反正,我不想吃幹糧,我想吃米飯,喝點熱湯。”我越說越感到饑餓,我的這種感覺也傳染給了姐姐。姐姐說:“其實我也不想吃,不過有什麼辦法呢,我們什麼都沒有啊!”
姐姐取出挎包裏的酥肉喂給拉鐵,拉鐵倒是好胃口,全部吃了個精光。姐姐有些忌妒這個小畜生到了現在還有這麼好的胃口,罵道:“小東西!你倒是很合適,我們姐弟可還餓著呢!”拉鐵似乎聽懂了我們的話,衝著我們汪汪叫。我說:“幺姐,你說拉鐵會帶我們回家嗎?”姐姐說:“不會吧,它又不知道我們住在哪裏。”我說:“你說它會不會是野狗呢?”姐姐說:“怎麼可能?若是野狗的話,就不會這樣與我們親近了。”我說:“那你說它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姐姐說:“難道它也是跟自己的阿媽吵架了才離家出走的不成?”我說:“這也未必,也有可能它的家本來就在這裏呢。”姐姐說:“你的意思是我們可以跟著它走?”我說:“是的,也許就能找到它家。”姐姐立刻拍起手來:“哇!阿弟,你可真是聰明,就按你說的辦。”
我和姐姐又拿出一塊酥肉,放在拉鐵麵前,跟它說:“拉鐵啊拉鐵,我們的英雄小拉鐵!現在你的主人迷路了,你要帶著我們走出去喲!你是英雄小拉鐵!”我們站起身來,背上挎包,拉鐵吃了我們給它的酥肉,竟然在我們前麵帶起路來。姐姐說:“它會帶我們去哪裏?”我說:“不管去哪裏,總之,我相信它。”姐姐看了看我,牽著我的手,拉著我跟著拉鐵小跑起來。我們穿過一片鬆林,終於在黑暗裏發現了一點燈火,拉鐵正帶領我們朝著燈火所在的方向跑去。
誰能想到這隻可愛的小狗,在漆黑的夜裏,竟像白天一樣熟悉這裏的環境,帶領我和姐姐左穿右拐,最終衝過難關,來到一戶牧民家裏。我們受到了主人家熱情的款待,男主人說:“你是阿龍佐少爺,你是伊姆小姐,對嗎?”我們一邊吃著熱乎乎的飯,一邊點著頭。我的姐姐說:“你怎麼知道?”好心的女主人解釋道:“你們兩個離家出走,全瓜別的人都在找你們!”我和姐姐相互對視一下,我們哪裏知道事情已經鬧得這麼大了。土司家的少爺和小姐失蹤,這當然是大事,所有的家丁和家奴都動員起來,消息很快傳遍了附近所有的村落。我問男主人:“我們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跟著拉鐵來了這裏。”男主人問:“拉鐵?誰是拉鐵?”我和姐姐便一起回答:“就是那隻可愛的小狗啊!”男主人笑了起來,女主人接過我們的話茬,說道:“我們這裏是硝場,你們翻過這座小山就可以看到土司老爺家的官寨了。”我和姐姐麵麵相覷,簡直不敢相信我們的家竟然近在咫尺。女主人的話音剛落,男主人就說:“去年冬天,我們家下了一窩小狗,有七八隻呢,不過老母狗身體孱弱,奶水不足,好多就都死掉了,現在隻剩三隻,如果少爺小姐喜歡,可以送你們兩隻。”
我們當然求之不得,不過我們隻喜歡拉鐵,所以主人家決定把拉鐵送給我們。我們吃完飯,主人家用一根細繩係在拉鐵的脖子上讓我牽在手裏,他們一個背著我,一個背著姐姐,趁著漫天的月色很快將我們送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