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沒有開口的曹容兒幽幽一歎,似是終於回過了神來:“昨兒個翠衣妹妹想要吃木薯丸子,差人到總管處領取木薯粉,結果被怡雲閣那位連打帶削的嘲笑了一頓……說翠衣妹妹沒名沒分住在王府裏……言語極盡刻薄,我當時就在旁邊,所以明白翠衣妹妹因為名分所受的委屈……”
反正說來說去,她二位來找她,就是衝著“名分”來的就是了——隻是不知道,曹容兒既然那樣在意夏侯景睿對翠衣的寵愛,又為什麼肯幫她說話?
她輕歎一聲,唇角的笑容恰到好處的表達了她的遺憾:“這事兒……也確實叫翠翠妹妹受委屈了。大家都是服侍王爺的,說這樣的話,未免太傷人了!隻是名分這事——我這身子不濟事,府裏的事情怕也說不上話!這樣吧,若王爺來我這邊,我一定尋著機會提醒他——”
不過張口之勞的事情,也不會損她任何利益,她若想的起來就提一提囉,想不起來那就很抱歉啦!
“多謝姐姐垂憐——”翠衣連忙起身,斂衣下跪,感激道:“姐姐肯為妹妹費心,大恩大德,妹妹無以言報……”
“你你你……你趕緊起來!”雲懷袖嚇一跳,幾乎是從椅子裏跳了起來——她這樣做,不是要折她的壽麼?不道德——“咱……咱們姐妹之間,不興這樣的,快起來……”
“姐姐肯為妹妹在王爺麵前美言,便是對妹妹最厚重的恩德了,妹妹隻能以這樣的方式酬謝姐姐!”翠衣堅持不起身,甚至還要磕頭為謝!
雲懷袖用力按住她的肩頭不準她磕——都已經跪了,再拜的話——這不是詛咒她麼?微沉了麵孔,冷峻的表情竟也有難以忽視的威嚴:“你再這樣,我可要生氣了!”
翠衣怯怯咬唇,大眼快速掃過她的臉頰,到底還是起來了:“姐姐別生氣……妹妹的事情,便有勞姐姐了!”
又閑話了一陣,翠衣終於千恩萬謝的走了!曹容兒也隨著她一起離開,可不過片刻,她又獨自折了回來。
雲懷袖心中詫異,微揚了揚眉,卻也沒有將心中的詫異表現出來,隻關切道:“容妹妹臉色很差,可是生病了?”
也絕口不問她重又返回來是何目的或者用意——她若不說,她絕不會問!
曹容兒很是虛弱的扯了扯嘴角,極其綿長無奈的輕歎一聲:“王妃不問問我,為什麼會陪著翠衣走這一趟?”
雲懷袖極寬容的笑了笑,伸手為她整了整頭上微有些歪的蝴蝶簪子:“妹妹若不想說,便不要說吧!隻是,你這樣自苦,我看著,心裏也很難過……”
“自苦?”曹容兒怔怔望著她,唇角的笑容緩緩凝固:“也許是吧!我始終做不到像王妃這樣自得,所以隻好自苦了……我是不是很沒用?”
“這樣妄自菲薄,可一點兒都不像我剛進王府裏看到的那樣鮮明快樂的你呢!”又將不小心滑下來的碎發撥到她耳後,她才笑著拍拍她的手背,牽著她往湖邊漫步走去。
朝陽閣本就依水而建,是整個王府裏最為涼爽的地方,不很大的湖裏,玉盤般大小的荷葉舒展的鋪在水麵上,碧綠襯著或粉紅或純白的荷花,煞是迷人。
或者因為上次如夫人的事件,她站在她這邊,有幫她說過話的關係,所以她對她雖然戒備,但……瞧著她如此可憐失意的樣子,她又忍不住生出不忍之心來。也或者,根本就是自己吃飽了撐的。
“初進府時,王爺的萬千寵愛都給了我,那時候,自然是鮮明快樂的。”曹容兒苦笑一聲,神色坦然卻淒苦的望著雲懷袖:“總以為,王爺雖然花心,但他對我那樣好,一定是很愛很愛我的。後來,我眼看著你嫁進王府,眼看著你不得王爺的喜歡而住在最偏遠的意竹堂裏,我甚至……還覺得你好可憐……”
她這樣說的時候,麵上有忐忑的神色,見她始終含笑並沒有生氣的意思,她因不安而微皺的眉心才緩緩鬆了開:“回想起來,那時的自己,真是無知又愚蠢!”
“容妹妹哪裏有說錯?我本就不得王爺喜歡,讓我搬來朝陽閣也是王爺……他心地好,哪裏有什麼別的涵義?”心地好?呃,她暫時也想不出別的什麼理由嘛!“王爺自然是很愛很愛你的,怎麼無緣無故胡思亂想了起來?”
“鳳凰鳴矣,於彼高崗。梧桐生矣,於彼朝陽——”曹容兒緩緩念道:“雖然我並未讀多少書,也不能完全理解這句話是何意思,但……聽說梧桐是鳳凰所棲的地方,也隻有梧桐才配得上鳳凰的貴氣!聽說,從沒有人能住進這裏……”
她仰頭,望著閣前那一大片鬱鬱蔥蔥的梧桐樹,目中有著無比向往卻酸楚的神色:“我曾經……說來好笑,我曾經要求過王爺說要住進來,你知道王爺他說什麼嗎?”
她轉回視線,深深的望住雲懷袖!
我怎麼會知道?你們倆情話綿綿的時候我又沒有在現場……雲懷袖心底不住的嘀咕著,麵上卻始終保持淡淡的微笑:“我自然不知道——”
曹容兒輕笑:“他說,一聲梧葉一聲秋,一點芭蕉一點愁,總歸太淒清了,不適合我居住!”
她頓了頓,麵上的笑容更深了些,也襯得那愁苦更濃了:“可是那晚,翠衣來的那晚,王爺設宴朝陽閣,我跟在你們後麵,我聽見王爺說,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我聽見他說,梧桐象征對純真愛情的追求以及忠貞不渝,他也喜歡得很——我才知道,因為我不是王爺想要相待到老的那一個人,所以,我沒有資格住進來……”
“蓉妹妹,你……”想太多了吧?一個朝陽閣,她若喜歡,她讓給她住也就罷了——話說,她不會是專門來跟她要朝陽閣的吧?
“我知道在你麵前說這些話不合適也不應該,可是,除了你,我真的不知道還能找誰說……”她哀戚一笑,反倒讓雲懷袖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了。
隻好拍著她瘦削的肩頭安慰道:“要知道,自己身體才是最緊要的——”
跟她說這些也沒什麼用吧?她又沒有愛一個男人愛得要死要活的經驗,如何能夠理解她的心情?她隻能蒼白的安慰她說,自己的身體比較重要——當然這也不算敷衍,她向來認為,為情傷風為愛感冒的舉動,是很傻很不值得的——有什麼比自己的身體更重要?
“我從前自恃頗有幾分姿色,便不將眾人放在眼裏……後來翠衣來了,她比我更年輕更貌美,王爺對她也更寵愛,我不甘心,我裝病裝暈……”
她說的應該就是如夫人有孕時候,夏侯景睿帶著翠衣住進玉屏館為她安胎的那段日子——依稀仿佛記得,她有一次還差人到她這邊來請走了夏侯景睿。
“王爺隻是任由我鬧,他對我,還是一樣好,吃穿用度樣樣不缺,隻是再也沒有從前那樣的……”她幽幽歎口氣:“直到如夫人出事,直到王爺若無其事的將她遣到西院……我驚得不知如何是好,會不會下回,被遣到西院的人,就會是我了?我焦慮不安,夜不能寐,直到翠衣找上了我,她請我幫她來你這裏為她說說話,她保證,王爺今晚會來我的房裏——”
雲懷袖有些僵凝的眨了眨眼,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王爺已經許久許久不曾踏足寄月館了!”她似乎看出了雲懷袖的驚訝,低聲笑一笑:“每晚,我點著長燭,不死心的等了又等,總是自欺欺人的對自己說,再等等吧,他就要來了——可是他一次也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