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寂洗淨手走進餐廳的時候，塞巴斯蒂安已經候在那裏了。
他看見不寂進來，優雅地欠了欠身，然後微笑著將不寂迎到餐桌旁，並替他拉開了椅子。
看著塞巴斯蒂安又是一副完美管家的模樣，不寂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這人的執事信仰已經深入骨髓了吧。看他輕車熟路的樣子，想必他過去侍候的都是王子或是大家族的少爺吧，這種古老貴族的禮儀……可是，他隻是一個普通的小市民，一個花店的小老板而已，即便也曾被侍候過，但級別也沒有達到如今這般。
真是挑戰人的神經。不寂頗有些頭疼地捏了捏太陽穴，仰頭對塞巴斯蒂安說道：“這裏隻有我們兩個人，你也坐下來吧。”看著他執事氣場全開，又要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不寂揮了揮手又道，“你不必如此，我既不是王子，也非大家少爺，並不講究這許多，你且坐下來陪我一同吃吧。”
塞巴斯蒂安的中文學得差不多了，不寂也習慣了與他用中文交談，而且在那個時代生活了那麼許多年，因此講話不免帶著些古人的口吻。不寂他自己並未覺得有什麼，但塞巴斯蒂安聽得仍有些費勁。
塞巴斯蒂安好不容易消化了內容，還想說些什麼，但看著不寂正襟危坐不願動筷的樣子，也隻得笑道：“Yes,MyLord.”講完這一句，他自己也頗覺得怪異。古漢腔對英倫腔，簡直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
聽到這一句，不寂眉頭微蹙，仍是適應不良。知道對麵的惡魔其實本性腹黑且固執，也不浪費嘴皮子勸誡什麼，隻當這句是他的口頭禪。想了想，開口道：“我喚你‘塞巴斯’，這樣簡明一些，你喚我‘歲’或是‘不寂’怎麼都可以，隻是別再叫我‘主人’了。”怕他固執不願改口，隻得下些猛料，“以前我生活的地方，這樣的稱法一般是奴隸主和奴隸之間才用的。”
哦？他生活的地方？這似乎和古中世紀差不多。塞巴斯一邊若有所思地想著，一邊答道：“好的，歲少爺。”隻是不知“歲”是他的真名，還是“不寂”才是其真名？這個主人似乎還有很多秘密呢。
歲少爺？不寂搖頭苦笑，這樣也算是進步了，比“主人”總要好上許多。“就叫‘歲少’吧。”
歲少，這個稱呼讓不寂想起了那個似師似友的睿智老者“墨老”。“歲少”對“墨老”，一少一老的默契搭檔，可如今，怕是再也沒機會相見了吧，畢竟墨老他……不寂黯然。兜兜轉轉，到最後，誰曾想到會是如今這光景。故人已去，而他站在時間之外，不生不滅。挽得住流光飛逝，卻換不回故顏老去，而今後，也許他將一直這樣冷眼看著那些陌生的熟悉的人，一個個湮滅在輪回裏，而他會一直一直這樣一個人嗎？
不，還有他們不是嗎？不寂嘴角彎了彎，既覺得苦澀惋惜，又覺得甜蜜欣慰。他不在乎他的能力有多麼的強大罕有，也不在乎他此生是否永生不死容顏不老，他隻在乎他們是否在他身邊，一直相伴走到世界盡頭。他們，也是這樣想的吧。
隻將眼下過好，耐心等他們尋來，何必這般傷春悲秋。不寂輕歎了一口氣，拿起筷子準備用餐。
視線落在眼前，桌上的美食飄香四溢，浙粵川魯湘，色香味俱全，光是菜式就已占了八大菜係裏的五樣，讓人食欲大開，但同時也讓不寂哭笑不得。這些都是貴族的毛病吧，將食物處理得像是藝術品一般，這讓人如何下筷呢。而且，此處共就兩張嘴，這滿漢全席的陣勢真真是把他唬住了。他似乎召喚了一個了不得的惡魔呢，真的是全才啊。
眼光不由得落在對麵，卻見那惡魔執事一雙赤眸探究地看著他。不寂的筷子一頓，不甚明了地回視著他。
塞巴斯見不寂疑惑地盯著他看，也不躲閃，隻是優雅地微笑。
像完美的麵具。看著塞巴斯習慣性的笑容，不寂不止一次這樣想到。
“不勝榮幸，您的讚美將是最好的肯定。”塞巴斯站了起來向不寂回了一個貴族禮儀後，又翩翩落座。
不寂歪頭，想了片刻，這才驚覺自己剛才那句話竟是脫口而出。不過，他那是讚美嗎？不寂十分不理解塞巴斯所謂的“惡魔美學”。
看著不寂匪夷所思的神情，塞巴斯笑得越發燦爛。惡魔的審美觀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
在飯桌上糾纏審美的問題，這本身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不寂默默用飯，不再言語。塞巴斯見此，挑挑眉一如既往地微笑。
一頓飯就這樣既不熱絡也不冷淡地過去，不寂將飯桌簡單收拾了一下，剩下的就讓塞巴斯一個人處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