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四月後,雨水漸少,天氣一日比一日暖。梨花凋零,薔薇花怒放,滿庭飄著馥鬱的芬芳。
宮婢們每日清早起來,采摘沾著露水的花瓣,回來做成花露、香膏、花茶。
丹菲坐在簷下煮著茶,目光飄向猶如水晶一般蔚藍的天空,嘴角不自覺揚起笑。心情如放飛的鳥,在九天之上翱翔,又如不羈的風,吹向不知名的地方。
她仿佛進入了一個全新的天地。經年累月看膩了的宮殿園林、天光浮影,全部煥然一新,處處都充滿著令她覺得驚喜的美麗。她甚至覺得韋皇後濃豔的妝容不再顯得油膩,香膏的氣息也變得溫和清新,含涼殿宮人中沒完沒了的明爭暗鬥更是變得舉足輕重。
丹菲總是想起崔景鈺,想起他總帶著一抹譏諷笑意的嘴角,想起他精致的眉眼、濃長的睫毛。想起他顰眉時皺起來的好看的眉頭,想起他側過臉時,露出來的線條利落而又優美的側麵。
他緊張或者不耐煩的時候,拇指和食指會忍不住摩挲。他高興卻強裝著矜持的時候,眼角會挑起,雙目流露出精光。
比起崔景鈺招牌式的矜貴傲慢的表情,丹菲還是最愛他毫不拘束掩飾地大笑。那時候的他渾身充滿了蓬勃活力,宛如沐浴著驕陽的青鬆,迎風挺拔,有些狷狂,又是那麼充滿自信。
直到此時,丹菲才生出一種迫切地想離開這座宮殿、回歸自由的迫切心。她不再畏懼宮外的生活,因為她不再是一個人。
“你們會成親麼?”雲英問。
“不知道。”丹菲坦然地回答,“若我父親得到平反,以我們的家世,我高嫁,他低娶,還算般配。若沒得平凡,那以我的宮人的身份,是不配給他為妻的。”
“那該怎麼辦?”雲英很擔憂。
“走到哪步算哪步。”丹菲輕快地笑著,“我失去過很多身邊的人,這教會我,在有機會的時候,就要去好好珍惜。也許我們走不到白頭。那又如何?至少在彼此生命中的這一段裏,我們沒有虛度光陰。”
雲英也是被抄家入宮的。家破人亡、孤獨飄零的事,她也體會頗深。她倒很能理解丹菲。
“真是羨慕你呢。”雲英歎氣,“我不知何時才會遇見我的那個命中人。”
“上元節一路替你又付錢又拎包,被你當作冤大頭的那個侍衛,叫什麼來著?”丹菲擠眼,“姓周還是鄒?我看他對你有意呀。難得的是,此人相貌堂堂,作派也看著很正直,不是別的想占宮婢便宜的風流侍衛。”
“姓鄒。”雲英紅了臉,“他雖然是個小侍衛,但是聽說家裏也是世代武官,鄉紳大戶呢。”
“都已經打聽得這麼清楚了?”丹菲莞爾,“你家若平反,你身份還比他高,是低嫁呢。”
“誰知什麼時候的事了。”雲英不好意思,低頭搗鼓花茶。
丹菲以前最煩韋皇後舉辦宮宴或者出宮赴宴,因為作為女官,她非但不能玩耍,反而還會特別忙碌。若是碰到輪到她值夜,更是格外勞累。
可如今,丹菲卻是盼著韋皇後赴宴了。因為這是她和崔景鈺唯一能見麵的機會。
這思念的感覺又和過去不同,因為擁有了希望,知道等待她的是美好的重逢。於是她令更加渴望。
愛上一個人,就好像擁有了一個全新的魂靈,一切能從新開始,自由無拘,勇敢無畏。
幸好春深日暖,正是整個長安的社交季節,韋皇後三天兩頭都要幸別院,舉辦遊園會和夜宴。
丹菲坐在院裏僻靜的一處石凳上,輕搖著團扇。
滿眼新鮮的翠綠,點綴著姹紫嫣紅。春的氣息蓬勃熱烈,像一團無形的火焰。
一隻嫩黃的粉蝶翩翩地自眼前飛過。丹菲拿扇子輕輕撲了撲,崔景鈺挺拔的身影出現在了視線裏。
他是策馬而來的,穿著胡服,衣擺紮在腰間,寬肩窄腰,雙腿筆直修長,步伐充滿穩健的力量,猶如一匹駿馬。
丹菲著迷地看著他,看著他削瘦而英俊的麵孔越來越近。
這麼出色的男人,是自己的了。
丹菲的虛榮心也同時被狠狠地滿足了。她終究是個俗人呢。她知道哪怕崔景鈺沒有這麼好的家世和容貌,就憑借他們兩人這些年生死相交的情分,她也會愛他如初。可是她也依舊愛他的俊美無雙,愛他的才華,愛他那鍾鳴鼎食之家才養得出來的精致與優雅。
愛是欣賞與包容。她愛的是個完完整整的人。
胡思亂想之際,崔景鈺已走到她麵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個吻。
片刻唇分,崔景鈺抬起頭來,嘴角帶著溫柔的笑意,目光溫暖。
“想什麼呢?”
丹菲仰頭望他,微微笑,“想你。”
崔景鈺眼眸一深,忍不住又吻了吻她。
風吹樹葉沙沙如落雨,不知何處飛花,淺粉的花瓣星星點點的飄過。
兩人依偎在一處,享受著春日午後靜謐美好的時光。
“這麼說,你短期內不會再被外放了?”丹菲側坐著,靠在崔景鈺懷裏。
“中書省中屍位素餐者多,幹事的人少。我可以一走了之,但是我覺得聖上需要我在。”崔景鈺摟著她的腰,同她手指交纏,親昵地輕輕摩挲,“況且,我這年紀在官場上還極年輕,將來外放曆練的機會多得是。近來京中騷動很多,感覺人心十分浮躁,隨時都會有變動發生。郡王希望我留下來,有備無患。”
崔景鈺外放才一年多,又被調回了京城,重新進了中書省,做中書侍郎。旁人道他官運亨通,他卻並不高興。還是李隆基私下同他密談過後,他才潛下心留在了中書省裏。
“隻要你自己覺得好就行。”丹菲笑了笑,“你若是要走,也沒關係。我等你再回來就是。”
“崔景鈺將唇貼在女孩光潔飽滿的額頭上,“將來就算要走,也要帶你一起走。說好了,我們不再分開。”
丹菲緊握住他的手,“景鈺,你如果沒有被退婚,你我今日不知道會怎麼樣?”
崔景鈺低頭凝視她,眼裏泛起得意的笑意,“我主動退婚,還被揍個半死,你以為我是為了誰?”
丹菲難以置信,“是你主動退的婚?你……”
她似乎想明白了許多事。
“我不知道。”丹菲錯愕,“你為什麼不說?如果說了,我不會讓你就那麼走了。”
“所以我吸取了教訓。”崔景鈺把她摟在懷中,“在愛人麵前,矜持是沒用的。從此以後,我有多愛你,我都會告訴你。”
丹菲心潮澎湃,她簡直不相信崔景鈺是為了她而主動退婚。那時候她正傷心,自暴自棄地打算嫁給段義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