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以秋皓然未婚妻的身份參加這場宴會,當然要與他同出同入。自進得榮華殿,我跟在他身側,坐在他身邊,有人來頷首為禮,有人去欠身以送,不敢說盡善盡美,也算進退得宜。自始至終,沒去看近在咫尺的秋長風。
他是西衛國國國君,又是太後的甥兒,出現在皇帝近側不足為奇。但奇怪的是,那位襄陽侯秋遠鶴,僅向太後、皇帝各敬過一杯酒,便與三公踞於一席,聲息皆遠,少有靠近,實在不似由來張揚高調的大侯爺作風。
酒過三巡,未被動用幾箸的佳肴換過五味,悠揚淡雅的絲竹聲隱退,鑼鼓聲乍然高亢,太後跟前的老太監向太後道:“太後,戲要開鑼了,您往前坐罷?”
太後這一席被移至殿前階上,正對著榮華殿前臨時搭建的戲台,老太監笑嘻嘻稟道:“頭場是麻姑獻壽,再後就是您最喜歡的孟母三遷,還有……”
太後興致盎然,揮手,“行了,戲單子上不都寫著?哀家還認得字,曉得你安排的不錯,回頭賞你。”
太監喜孜孜的謝恩聲落下去,戲台大幕揭開,好戲熱鬧開鑼。
“麻姑獻壽”,顧名思義,意在取個吉利彩頭,合時合勢,無可挑剔。
“孟母三遷”為太後心頭之好,又正是歌頌千古賢母之劇,也當無可指摘。
其後,還有“金玉滿堂”“龍鳳呈祥”“白龍鬧海”,有取熱鬧,有取吉兆,有取祥瑞,無一不是為合當下喜慶氣氛精心擇出的劇目,無不恰宜得當。
但,“鴻門宴”出現,是為了哪般?
我意外,不解,訝異,看旁人的神色,也未好於我。縱使太後、皇帝,也沒掩飾住臉上的短暫怔愕。
“王長瑞,這是怎麼回事?”昭景帝龍顏生寒,指著台上尚在對劍的項莊、項伯,沉問。
老太監早已冷汗涔涔,跪地道:“老奴老奴也不知……明明沒有這一出,老奴這就趕緊去教他們把戲停了……”
“罷了。”太後笑道,“不就是一出戲嘛,這《史記》裏麵,哀家最愛看《項羽本紀》,《項羽本紀》又屬《鴻門宴》最精彩,高興的日子,看什麼哀家都會高興,讓他們唱去罷。”
“……母後說得是。”昭景帝麵色稍馳。
老太監也鬆下一口氣。
隻是,如果“鴻門宴”隻演在台上,想來也就當真罷了。但那兩位台上各懷心思的雙項,怎從台上直飛而下,同心協力地將兩柄原本僅當虛張聲勢的劍鋒向皇帝淩厲刺來?
劇情急轉直下,且對方身法委實快得不可思議,以致訓練有素的大內侍衛們反應慢了須臾,直至皇上甩出案上銀壺將其中一人劍鋒打偏,再以袍袖與另一柄劍糾纏住時,侍衛門才如夢如醒——
“保護皇上!”
“保護太後!”
不盡侍衛從四周飛身淩現,將二刺客自皇帝跟前擊離。
台上琴師、鼓師再次遽然撲落,目標仍是皇帝。
這一回,當然早有侍衛擋身在前,不容人再近左右。整府戲台也被速疾現身的強弩手團團圍住,風雨不透。
長迤殿下的酒席盛宴中,發出驚喊哭叫,來自那些隨夫進宮的如花貴眷口內。文臣武將避至遠處者有之,起身護駕者有之,各有姿態,不一而舉。
太後、皇帝等一幹貴人則在侍衛層層護佑下,移身殿內。此時再觀這對母子神色,反沒了初聞“鴻門宴”時的一絲愕異,麵色平穩如初,仿若殿前的打鬥不過是另一場熱鬧劇目。
“太後,您還是離開罷,以免驚駕。”一直與太後比肩而坐的秋夫人憂聲道。
太後拍拍她的手背,哂道:“雁兒別擔心,就當這些一出替咱們慶壽的猴戲,慢慢看。”
“刀劍無眼,小心為上……”
“不成氣的猴子們能玩出什麼花樣兒呢?咱們這裏,可有猴王呢。”太後笑指以身擋在她前的秋皓然,“也難得今年有不同以往的動靜,咱們就好好看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