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醒了,壞人就不見了……
夢裏,總有這句話柔軟回響。
可是,好痛,仿佛體無完膚的撕裂之痛,滲及七經八脈,遍及四肢百骸,痛,痛,痛……滄海,也許就要……
經受不住!我驀然坐起,跳下床來。
榻邊的管豔姐姐卻無聲無動,我到她眼前晃了幾晃,她依然俯首吹著案上那碗黑色藥湯,眉不抬,目不舉,渾然不覺。我剛待喊上三五聲嚇她一嚇,窗口一卷勁風來襲,將我攫了出去,出窗的刹那,我看到了自己仍躺在榻上的身體……
我並不擔心自己是死魂離體,因為,心裏沒有半點的惶懼。此時,到底是夢中的我,還是我的夢,且隨它去。
“川兒的寶寶,川兒好愛寶寶……”
我聽見柔柔細細的哼歌聲,身形隨之帶離,飄進了一棟懸幔垂緞的精舍內。雪緞製成的床帳,長發如爆的娘抱著一小小繈褓,滿臉如觀音般的聖潔慈愛,唇笑歌柔。
“寶寶,娘越想,越覺得寶寶的爹川兒的擎宇哥哥不會騙娘,我們去找他問個明白好不好?如果他的確是騙了娘的,就讓他看一眼寶寶,卻不讓抱,我們再不要他,好不好?……寶寶笑嘍,寶寶是同意了?等寶寶足了月,我們就去看爹爹?……其實,是川兒想擎宇哥哥啦,每天都在想哦……寶寶不許笑娘!”
一個甫生下的嬰孩,能聽得懂什麼?我噘嘴,才欲上前看看自己嬰時的模樣,門突被自外踹開,年輕了十幾歲的雲夫人姍姍而入。
“賤人,聽說是個女兒是不是?你居然當真將這個野種生下來了!”
“木琳姐姐……”
“呸,賤人,你也配稱我一聲姐姐?你置巫族置雲家榮衰於不顧,私逃出界,氣死義父,又孕孽種而歸,如你這等不忠不義不孝不貞之人,不配稱本夫人為姐姐!”
我猛地上前,卻穿著這雲夫人的身體過去。呀呀呀,不能將這潑婦扼住,著實可惱!隻得眼巴巴看著她俯近娘親的耳畔,“憑什麼你將所有的光芒奪走?憑什麼隻有你能做巫族的天女?憑什麼我的丈夫在和我歡好時喊著你的名字?賤人,我會要你付出所有代價,我的女兒將貴為天女,你的女兒將賤若塵泥;我的女兒將受萬民擁戴,你的女兒將永被淫母之名;我的女兒是天,你的女兒是地;我的女兒是萬人供在高處的寶,你是女兒是任人賤踏的草,是隨處可棄的瓦礫,是用過即丟的破布!你該知道巫族有個歡樂坊的罷?那裏,將是你女兒的容身之處,哈哈哈……”
歡樂坊,憑我在外界多年的耳濡目染,顧其名,思其義,不難猜出那是什麼地方。
娘抬起一雙清澈美眸,定定望她,“你會得到報應的,巫神在看著你。”
“賤人!”雲夫人得意的臉丕變,揚手,卻被娘擋了回去。她踉蹌立定後,怨毒暫隱,端出一臉正義,“賤人雲川,我代雲氏宣你罪行,你犯淫亂、逃逸兩項大罪,將永被囚於禁地,終生無開釋之日!來人,將這賤人帶下去!”
不盡巫者湧來,前仆後繼,但所有的人,都被娘打了出去。隨之,大巫師,四長老,雲氏首皆到場。大巫師的降巫鞭……沒錯,在他手裏時,隻是一條降巫鞭,四長老的長老令,雲氏首的氏首術力,圍攻娘一個人。我穿梭其中,左支右擋,卻是徒勞無功。我還聽得到雲氏首趁他人暫退的當兒,對娘竊聲:“川兒,你若從此留在我身邊,並將這個孽種掐死,我會設法保你!”
娘的應答是將其一掌擊出,而後,長老令彙壓而至,將產後體虛的她擊倒在榻前,榻上的繈褓則被大巫師的鞭梢卷中奪出……
“不要帶走我的寶寶,求求你們,求求你們!”娘嘴裏血如泉湧,淚也如泉湧,血淚相和中,嘶厲哭求,“不要把川兒和寶寶分開,不要……寶寶……”
“四長老,雲氏首,此娃兒該如何發落?”大巫師舉著繈褓,喝問諸人。
繈褓中,傳出呱呱長哭,淚珠了成串滴落,落到塵埃,也染上鞭身。
我聽到了降巫鞭的噝聲,它在不滿自己一代神器,淪為欺壓婦孺的助惡工具。
“如此孽種,留她何用?”雲氏首厲道。
“不妥,好歹也是一條性命,就交給普通巫民收養,讓她活著罷。”雲夫人瞥一眼仍在痛哭掙紮的娘,踱到大巫師近前,“把她給我罷,我替她找一戶好人家。”
“寶寶……寶寶……”娘哭聲漸止,擦去滿臉的血淚,純稚目光中,多了一絲幽沉,用嘶壓的嗓聲道,“你們……不要殺她……殺了,會很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