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好大的來頭。我目視蒼天,這個曾想把滄海永遠埋葬在巫山的人。
“何為滄海天命?”
“你的出生,是為天女,你的存在,亦為天女。天賦你如此職責,這便是你之天命。”
“既是天命,便由天定,你且把‘天’叫下來說話。”
“你——”
他必定是意外極了。我在這一刻說過的話,抵得上在巫山時和他說過話的累加。他更要意外的是,滄海平冷的聲腔,也會釋出如此凜冽起伏的情緒。
“如果叫不來天,就不要代天說話。不是因為叫‘蒼天’,就當真是蒼天。”
這句話,早在滄海聽到他與蒼山南峰夜話之時,就想讓他聽到的。話出去,如願見到了他驟然增寒的臉色,一絲快意之餘,我突然感謝那隻把欺負小海當成三餐的不良主子。拜他所賜,滄海訥拙不再,除非不想言,卻非不能語。
“滄海,不要這樣,不要恨,好麼?”天女聲如春風,向前一步,“我知道,這樣的命運不會讓你欣喜。但我們必須相信,上天的每一步安排,必皆有深刻寓意。渺小如我們,除了接受,便是麵對和承當。當你恨時,在天堂亦如地獄。惟有愛,才是我們每人的救贖。”
這些話,的確是她由衷而發。
這短短時分的接觸,我已明白,這位天女,當真是巫族天女。她虔誠尊崇巫神獨一無二的聖位,她深切奉信巫族奉行不悖的教義,她以天女仁愛世界的思維思考一切事情,亦以天女憐憫萬物的目光看待一切問題。如神一般,一視同仁,不帶好惡,不設喜憎……這其中,惟獨少了“人”的感情。
原來,蒼天愛上的,是一位“神”。
“天女既然如此慈悲,容滄海奉勸一句,在外界,莫要輕易設定結界。你可知方才之間,有多少人困在天女的結界裏?如果其中有傷者病者,說不得就要誤了性命。巫族的天女,也不能隻愛巫族眾生罷。”
“當真?”天女絕美的容顏先是驚愕,後浮疚愧,“我竟不曾想到這些。滄海,謝謝你的提醒。”
“不必客氣,我也是為了自己積德而已。”我向這位神聖的“姐姐”送去一笑,“因為,我再不可能回去做你的藥人。就算以血供人當真是滄海的天命,我選擇的,也不是接受。”
言著的同時,小海一心兩用,將匿影決默念完畢。左邁一步,逝於黑暗之中。
臨去最後一睇,是蒼天的側臉,那峻如刀刻的剛硬線條上,仿佛載著千年的悲哀沉苛,更繃著滄海看不透的蕭索秋意。
看不透,便不看了,他從來就不是小海應該看透的那人。
事後細細思索,我須承認,這一次貿然現身,仍是太過莽撞。經此一來,滄海精通巫術的事必定驚動整個巫界,使他們更多了一個追討理由,屆時……
怎會為了看一張臉,就憑意氣用事?
“小海,到了!”
“什麼到了?”
“公子的行營。”
“……公子的行營?”我差點被口水嗆死。
“轉過這道山梁就是,公子已派了人等在山口。”
“喔。”這廝怎麼好心駐起營來,不與小海玩釣魚的遊戲了?
“你啊,見了公子,可不準這樣心不在焉了,公子此時的身份更不同於往日,縱算他不怪你,也有一大堆人盯著。”
“明白。”誰會理他?“婆婆!”
突想到與婆婆重逢在即,我催馬疾行,一路呼叫著,衝進了旗旌招展的營地。
“不得攔她!”費得多在身後大吼,將一群洶洶聚攏來的長槍利矛喝退。
我下了馬,揪住一兵士衣領,“婆婆呢?”
後者一臉茫然,被我推開,再問下一個,仍是支吾搖頭。我氣惱不過,仰頭狂喊:“秋長風,把我婆婆還來!”
“小海,你……”
費家兄妹的叱聲才出,小海已被被攔腰卷起,一陣天旋地轉,再睜眼定睛,見得一片正紅色的帳頂。
有人壓著我兩臂兩腳,咬牙切齒:“一個敢棄主私逃的臭丫頭,不向主子磕頭認罪也就罷了,還敢如此山呼海叫?”
我轉過腦袋,看著了一張絕對談不上和顏悅色的臉,和一雙綠意隱隱的眸。屈居劣勢之下,小海賠出乖順笑意,“公子好。”
“不好!”他兩臂一鬆,卻不是把我鬆開,反將整人的重量壓在了小海身上,“每想起你這個臭丫頭,你以為我的心情會好到哪裏去?”
“還好還好,公子隻要不是常常想起,就不會常常不好,嘿……”他的頭要不要湊得這樣近啊?
“可惡的是,你就想一隻鑽進別人腦裏心裏的小魔怪,就算不想想起,也被你那無處不在的折騰給撓得不得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