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趙頊(1 / 3)

“聖上,現時朝廷沉暗若啞,無驚雷不能振聵發聾!現時朝臣因循成習,無驚雷不能蕩滌苟安!現時黎庶沉浸於百年和平之中,無驚雷不能複蘇民心!願聖上以天縱英明之質,采取霹靂手段,以解沉屙之疾。繼而,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財,取天下之財,以供天下之費。發奮圖強,銳意進取,三五年內,必見成效。秦漢之強盛,大唐之富裕,都將瞠乎於我大宋之後……”接著,王安石將其關於“均輸法”、“青苗法”、“募役法”、“市易法”、“農田水利法”、“保甲法”等變法措施的設想一一稟奏。

皇帝趙頊的心隨著洋洋一席金石之聲沸騰激越起來。他來不及弄清王安石所說“先王之道”、“擇術為先”的具體含意,就被王安石堅定、自信、強勁、新奇與藐視一切的精神力量震懾了、征服了。

年輕皇帝拍案而起,他選擇了王安石。

王安石離開福寧殿禦堂之後,便徑直奔往司馬光府邸。他要從這位新任翰林學士兼侍讀學士的摯友那裏,進一步了解朝廷隱秘莫測的現狀,以便製定更為確切的“變法”方略。此外,是年三月,司馬光知貢舉,賞識王安石之子王雱之才,擢登進士第,並奏知皇帝授予旌德尉之職。王安石急於會見老友,亦含有致謝之意。

闊別三年的朋友相會了。司馬光接待王安石於自己的臥室,治酒設宴,為其接風,煮茶置果,為其消勞,當年於群牧司同室而臥、同桌而食的情景複現於眼前。他倆話離情、訴思念、談趣聞、論朝政。王安石談今日皇帝之召見和答對,司馬光談歐陽修罷離參知政事前對自己擔任翰林學士不遺餘力的疏薦;王安石談今日皇帝召見中的所企所求和自己的所思所想,司馬光談半年來自己彈劾宰相韓琦堵塞言路和彈劾副宰相張方平奸邪貪猥的風風雨雨。兩情交融,話語不絕,不覺朝霞已映紅窗扉。

王安石在竟夜交談中,摸清了朝廷的現狀,增強了“變法”的信心,拱手向司馬光告別:

“朝中病恙,已入膏育,安石當以急藥醫治之。君實可有所囑?”

司馬光已為王安石的抱負和氣概所激動,拊掌向王安石祝賀:

“介甫所見,勝光多矣!但願處理國之大事,審慎為之,千萬莫用當年在群牧司你我投壺、弈棋決勝之法,光則合掌托福了……”

王安石縱聲大笑。

一陣雷聲“轟隆”滾過,皇帝趙頊忍無可忍,怒目注視仍然在沉默不語的宰執重臣,神情激動地說話了:

“朝政改弦更張,勢在必行。不如此,不能蕩滌百官因循苟且之習!不如此,不能根除冗官、冗費、冗兵之患!不如此,不能恢複北、西邊境日遭蠶食之疆!朕意已定,決不動搖,卿等能作壁上觀嗎?朕願聽聞諸卿肺腑之言,請暢其所思。”

四位宰執重臣仍然沒有反應,仍然不作聲響。殿宇裏又死一般的寂靜。

雨不斷……

雷不斷……

宰相曾公亮,字明仲,時年七十歲,福建晉江人。一襲紫色蟒袍;一把雪白齊整的胡須,養身得當;一對下垂著的眼皮,透著他用心的深沉。他曆經仁宗、英宗兩朝,任宰相一十五年,是官場上的老手,素以“老成持重”聞名。他深諳所謂“改弦更張”的含義,皇上兩年來與王安石日夜密謀的核心無非這四個字。但“改弦更張”談何容易!就從時弊三害“冗官、冗費、冗兵”中的“冗費”一害來說,能“更改”得了嗎?“用度太奢”,是司馬光天天叫喊的,每年所費的百萬銀兩,“用”在何處?“奢”在何處?用在宮裏無節無製的飲宴上,奢在妃嬪宮女們的頭上、身上和床上。誰能管得了啊!“賞賜不節”,也是司馬光天天叫喊的,每年所費的百萬銀兩,“賞”給何人?“賜”給何人?賞給了祭陵敬祖的宗室王公,賜給了郊祭拜天的朝廷群臣。誰願意辭而不領啊!“恩遇宗室濫溢”,還是司馬光天天叫喊的,每年所需千萬銀兩,“恩遇”了誰人?“濫溢”在哪裏?恩遇的是繁多的龍子龍孫,而且繁衍興旺,歲歲增加;濫溢在“恩”有祖製,“遇”無定數。誰惹得起啊!仁宗慶曆三年,範仲淹、富弼、韓琦、歐陽修不也變過法嗎?鬧了一年,“太平”沒有“興致”,“新政”。徹底垮台,範仲淹、富弼、韓琦、歐陽修都被趕出京師,到州府吃閑飯去了。覆車可鑒,前事可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