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在每一處印度古跡所見,大群的中小學生在老師的帶領下,前來接受愛國主義教育。到處是青春的麵孔,到處是清透的眼睛。遠古和現今,恒久與短暫,曆史與傳承在藍天白雲之下完美相會。
找了片樹蔭坐下歇息,拿出一個在火車站買的紅蘋果,一口咬去,竟像是咬在了一個幹巴巴的山東大饅頭上。我搖頭苦笑,敢情連印度的蘋果都是糊糊做的,不得不就水咽下。
一如往常,不停地有人來打招呼:身著橘色長袍的僧侶友善地求一枚中國硬幣;沙麗飄逸的大嫂詢問婚姻子嗣;目光炯炯的小夥追問年齡收入……
我對僧侶合十,道聲抱歉;我向大嫂微笑,告訴她名草有主;我和小夥打賭,我可以作他爸爸……
逛遍古跡,耳機裏的解說也完了,隻有佛音嫋嫋地回旋。陡然間,音樂裏傳來一句道別,那是一個女子溫柔堅定的聲音,從容間帶著濃濃英倫風情:
“好好活著!再見!(Live Well! Good Bye!)”
如同被一道閃電擊中,我渾身一顫,呆若木雞。
把錄音倒回去,再聽一遍;再倒回去;再倒回去;再倒回去……
一遍遍,熱淚奪眶而出。
豔陽之下,紛雜之中,我竟然不能自已。
“好好活著!”一句多麼輕柔、簡單的祝福,卻擔負了生命中多少不可承受之重——我們的祈望與無奈,我們的卑微與隱忍,我們的光榮與夢想……
曾經不止一次有人對我說過:“我這輩子過得很好。”“He had a good life!”……
捫心自問,在生命終結時,我是否也有資格如此宣稱,答案是——沒有!
極簡單的事情往往極難完成,極普通的目標常常最難企及。
我沒有資格說自己活得很好,因為自己還不夠平靜、淡然,所以備受心魔困擾;我不敢說自己過得很快樂,因為常有超出需要的奢求,所以時常被失望折磨。
人的欲望永無止境,帶來的煩惱永無盡頭。
在印度行走一月間,感受最深的是印度人對待生活的態度,從表麵看,很多印度人都生活在物質貧匱之中,可是他們平靜無爭、安於現狀,在某種程度上,他們是精神上的富有者。這種源於宗教的平和,使得印度這個由諸多民族、繁雜教派、森嚴種姓構成的社會,呈現出一種不同尋常、難以理解的穩定。
古國印度用它的光怪陸離向我炫耀了一種我始終在追尋的、淩駕於物質之上的力量——靈魂力量。現在,她又用一句母性洋溢的輕柔祝福直指吾心、奪吾清淚。
隻此一句,即不枉我蹣跚萬裏而來,為其形銷、為其枯槁、為其不撓。
真言如是。
搭了擠滿香客的公車回去,車在半路上拋錨,乘客紛紛下車。見有其他公車經過,一幫人飛奔過去,不等車停下,順著車後爬梯登上車頂,於是公車就載著滿車人、頂著一群人、掛著一幫人,搖搖晃晃絕塵而去。
傍晚,在城裏找了家甜品店,小心翼翼地把菜單翻來覆去地看了數遍,如履薄冰地點了塊印度式三明治。如同嚼蠟般正食間,旁邊坐下一個美國人。說來奇怪,在世界各地旅行時隨處可見豪爽大氣的美國人,但在印度行走的背包客中卻很少見。
“你身上有種氣場,一定是跳舞的吧?”我問。
她長裙飄飄、環佩叮當,一派非主流的瀟灑和不羈。
“是啊!我在加州開了間舞蹈學校,每年來印度住半年,學校照常營業。”
“那你一定去過Burning Man!”
“啊! 你是Burner?我朋友圈內所有人都是Burner, 隻有我沒去過,因為去那裏太貴了,我每年要把錢攢起來來印度。”
去沙漠露營一周的費用比住幾天汽車旅館還便宜許多,看來這個舞蹈學校的老板遠富足,但她似乎毫不在乎,金錢至上的人不會再印度苦行。
“在印度拉過肚子麼?”這是背包客中永恒的話題。
“每年來都不能幸免,最厲害的一次還被送進了醫院,差點出事。”
於是,我們一同感慨印度的肮髒與神奇,一同深情歎息愛死了印度。
“我要把你寫進日記:‘今天,我遇到一個中國嬉皮……’”
分別時,舞者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