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給妹妹掛了個電話,報了平安,收到了她遠跨重洋的生日祝福。最後,撥通了另一個電話,這是一個我不太常撥的號碼,但每年生日那天,我必定收到她打來的電話,不等開口就會聽到“祝你生日快樂”的歌聲,那是一個大姐姐唱給小弟弟的祝福。
姐姐大我許多,幾乎隔了半代人,我在她的注視和關愛下長大。小時候,姐姐總是牽著我的手走在北國的冰天雪地。長大之後,天各一方,濃情未改。記得幾年前回國,恰趕上武漢下了場罕見的雪,我們一起去給年邁的父親買他愛吃的包子。
走在雪地裏,互相謙讓一雙手套,最後隻好一人戴了一隻,然後另一隻手像小時候一樣緊緊牽在一起。姐姐已過半百,我已人到中年,但牽起手,溫暖依舊,知道骨肉之情跨越了時空,永不斷絕。
“千萬小心,注意安全!”姐姐同樣說。
放下電話,幾乎落淚,因為突然想起另一個異國他鄉的生日。那是十年前的西奈半島,紅海之濱的一個電話亭,陽光穿過玻璃照在胳膊上,電話那邊是老父親同樣的叮嚀。如今,斯人已逝,叮嚀不再,唯有十年前的北非陽光依然明亮,陡然射進記憶深處,頃刻斷魂。
帶著無邊思念,蹣跚在五彩斑斕的印度街頭,鬼魅之光變幻在我的身軀上,仿佛一條潛伏的變色龍。
吐著紅色的信子,變色龍抬起頭,看著我甕聲甕氣地說:
“生日快樂!”
第二天,起了個大早趕公共汽車,藍色之城我並沒有拍夠,但由於時間緊迫,無法再多停留。藍妹妹的印度簽證即將到期,我還有一半路程沒走,同行的時間所剩不多。
天剛剛放亮,汽車顛簸在鄉間平原上,塵灰飛揚如舊,公路兩旁樹影婆娑,像是排排飛動的、企圖囚禁汽車的柵欄。猛然間,一幅奇景映入眼簾,連忙叫了藍妹妹看。
天際還是一片鐵灰,左前方的地平線上,突然現出一個碩大的紫色圓盤,沒有一絲亮光和變化,扁扁的、平平的、森森的,孤獨地掛在深灰的雲間,像是上帝蘸著自己的血,畫出的一個完美的圈,然後隨手拋在大地和天空的交界處。鬼魅無比、妖氣十足。
“呀?太陽怎麼會是這個樣子?像是假的!”藍妹妹大為驚奇。
“咱們很幸運,這種太陽也許隻能在印度見到,因為看到它必須有兩個條件,第一是在平原,所以才這麼大,這麼圓;第二是必須在空氣汙染很嚴重的地區,大氣汙染把太陽的光線過濾吸收了,才會出現這種深紫色,而且把太陽周圍的光線了吸收了,所以太陽才沒有亮光,很平麵,看起來和周圍雲彩沒有關係。”我解釋道。
於是,我們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大自然送給我們的禮物。
紫色瘮人的太陽繼續平平地掛在天邊的一片深灰之上,不動聲色,妖氣彌漫。漸漸地,圓盤的上部有一點點紅色浸入了紫色,鬼魅之中出現了生氣;極其緩慢地、悄然地,更多的紅色擠入,圓盤由上至下開始透亮,變得斑斕,接著竟然變成上紅下紫的盤子。妖氣散去,靈氣始現。
隨後,一點點金色悄然侵入了紅色,如同一滴宣紙上的赤丹,慢慢潤開,四散蕩漾;圓盤裏浮紫流丹,金河流淌,立體感始現;圓盤變成了一個由暗至明、由紫至金、由平至圓、變換無窮的球體;圍繞著球體上部的雲層中條條金絲始現,像蜘蛛的手臂,以不可察覺的速度慢慢舒展、伸延。
接著,圓盤內奔騰纏繞,頓時姹紫嫣紅,氣象萬千。周圍的雲層也變通亮、金黃,光芒萬丈。
最後,太陽向上一躍,揮去一切曖昧和豐富,斬斷了一切青澀和遲疑,無所顧忌地狂展怒放,蛻變成一團目不可視的宇宙之火,熊熊燃燒在天際。
我目瞪口呆地欣賞這大自然的魔術,似有一條長蛇順著脊椎爬下,四體發麻、魂飛魄散。
我們可以用詞語描繪它,可以用詩句讚美它,甚至是膜拜它。但是,我們永遠也看不見施展魔術的那雙手,那個永生的表演者,那個卓絕的自娛自樂的魔術師。
魔術師是不可知的,因為他本不可知;魔術師是不可喻的,因為我們沒資格。
真正的攝影師,無不敬畏自然,就是因為我們頻繁地目睹神奇,我們被無情昭示:
汝輩卑微如蟻!汝輩生命如煙!汝輩的存在,相對於宇宙,是一個沒有聽眾的冷笑話!
東方紅,太陽升。早晨好,印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