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8 受傷 修行世界裏的流氓(2 / 3)

“當然,我從他輔導我第一個動作就看出來了,所以盡管很熱都沒有脫外套。”

曾經聽說世界瑜伽之都裏魚龍混雜,這回算是見識到了。

下一堂的冥想課我們改到了另一家道場,上晚課的學員都不太多,隻有我,藍妹妹和兩個日本姑娘。

教練年輕而認真,他關了燈,膝上搭了條薄毯依窗盤坐,遠看像一尊紋絲不動的黑色雕像,背後的恒河岸邊的燈光泛來,依稀辨得群星在窗玻璃上的眼睛。

我們盤坐在黑暗裏,開始闔目注視著自己的呼吸。

世界變得沉靜,時間在凝固,感官在隱去,思維成為空明,在這片寂靜的黑暗裏存在的唯有自己。

手上的疼痛陣陣傳來,打坐的時間愈長愈難忍受,我開始心猿意馬,加上要費勁去辨別教練濃重的口音,後半堂冥想課基本在放電影中度過。

晚上回去,左手大拇指已經腫起,第二天早晨起來,情況更糟,大拇指腫得像根胡蘿卜,不僅碰不得,其他幾根手指一動就鑽心地痛,整個左手基本是廢了。

勉強收拾好了行囊,退了房,無精打采地和藍妹妹走到一個河邊的餐廳坐下,藍妹妹盯著我說:

“完了,你又變成一臉菜色的病夫模樣了。”

的確,傷痛不僅僅局限在手上,整個人像個蔫黃瓜一樣無力,頭昏腦漲,雙腿發軟。

藍妹妹向老板要了碗冰塊,敷上後收效甚微,不禁又破口大罵那流氓教練。

到達城裏的火車站時已經是傍晚,在一棵參天古樹下放下沉重的背包。

紅日漸沉,暮色驟合,成群的蚊子蜂擁而來,揮之複返;一頭驢踱到麵前肆無忌憚地撒了泡黃黃的尿;一頭公牛在不遠處企圖強奸一隻黃母牛;幾個男人在澆灌牆角……世界開始變得難以忍受,手上的傷開始疼痛難忍,心亂如麻。

為了躲避蚊蟲,我們走進候車室。不大的候車室裏,橫七豎八地躺滿了人,都用好奇的目光盯著我們。印度人走到哪裏似乎都帶著兩張毯子,一張鋪地,一張蓋身,大地做床,走到哪裏都可以歇息睡覺,也算得上是一種瀟灑。

藍妹妹去上廁所,我一人孤獨地守著幾個大包,渾身發冷,開始哆嗦,傷痛愈加強烈,左手的皮膚隻要稍一觸碰,便是針紮般的疼痛。在異族人的無情目光裏,一股強烈的思鄉之情驟然襲來。

我眼前出現了一個幻想的時空之門,門那邊是溫暖的家,我清晰地看到了床前黃色的燈光,感受到了床的舒適溫暖,我站在門前猶豫著要不要一步跨過去。

我知道,現在我麵對的是路途上必然會遇到的各種艱苦之一,絕大多數時候,克服這些困苦隻是一個和自己作戰的過程。

我們自身的習慣和本能使我們忘掉自己潛能的強大和意誌的堅韌。古人說“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當年縱橫天下的八旗子弟,在短短的兩代人後就舉不起刀劍,並非因為肌肉萎縮,而是他們患了精神的陽痿症,他們輸在自己和自己的戰爭裏。

麵對近在咫尺的時空之門,我猶豫再三,終於咬牙大聲說出:“No!”

那張門倏然而逝。

挑戰自己,是我背包出行的目的之一。一切困難最終都將化成我的財富,把我鍛成一個精神富有、身體堅韌的人。

當藍妹妹回來時,看我在發抖,摸摸我的額頭,說我在發燒。她從背囊中拿出退燒藥和抗生素給我服下。

我出發前低估了旅行環境的險惡,高估了自己的抵抗力,因此隻帶了痢疾藥和白花油,如果沒有藍妹妹同行,還不知道要多吃多少苦頭。藍妹妹從國內帶出來的藥,在國外蹓躂的一年時間裏都沒怎麼動。遇見我之後,被我稀裏嘩啦消滅了大半。

“藍妹妹,你現在要是拋棄我必遭天譴。” 我宣稱。

病痛讓我焦躁煩惱,變得有點無理取鬧。

“哎!我可沒有義務照顧你!”藍妹妹不讓步。

“藍妹妹,我問你,你在Mother Teresa House做義工最大的收獲是什麼?” 雖然發燒,我的思維仍然清晰。

“嗯。有兩點,”藍妹妹一板一眼地回答,“第一,有些人太需要幫助了,我們多幫助一些別人,這個世界就會變得更美好。第二,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時候應該多幫助別人,也許到老了的時候自己也需要別人的幫助。”

“說的太對了,但是最重要的一點你並沒有意識到。”

“那是什麼?”藍妹妹上套。

“那就是,你在Mother House是職業培訓,遇見我才是上崗。” 我收套。

“好吧,就算是吧。”藍妹妹一邊幫我從登山包裏翻衣服,一邊平聲靜氣地說。

看著藍妹妹平靜的麵容,我有點好奇她是否已經不會生氣,從我遇到她那天起,她一直就是這副不慌不忙、胸有成竹的樣子。於是,我決定和她開一個惡毒的玩笑,大抵病痛把我心裏的黑暗翻露無遺。

“藍妹妹,我給你講個笑話哈:一個老頭病入膏肓,在彌留之際他拉著老伴的手深情地說 :‘親愛的,我這一生就快走完,回想起來,你陪我度過了那麼多的困境——在我失去工作的時候,你在我身邊;在我們房子著火的時候,你在我身邊;在我沒錢的時候,你在我身邊;在我生病的時候,你在我身邊……現在,我終於認識到——你,就是我的Bad Luck。”

講畢,我把下巴揚起15度角,斜著眼挑戰似的看著藍妹妹,知道自己這時的模樣一定十分欠抽兒。

哪曾想,藍妹妹連頭都沒抬,不緊不慢地答道:

“你知道我在Mother House伺候的是什麼病人麼?都是那些從大街上收留回來的輕度精神病患者,都你這症狀的。”

我立馬收聲,好漢不吃眼前虧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