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思宗(明朝最後一個皇帝崇禎)天啟七年。
北京城郊區通往西山腳下的大道上。
一個五十歲左右遊方郎中模樣的男子,手中舉著一幅白布黑字的布幡,正中寫的是“百草濟庶”四個大字。右邊一行五個小字:“無傷不能治”,左邊一行也是五個字:“有病皆可醫”。
哼!這個遊方郎中的牛皮也吹得太大了!
武林中人刀傷、劍傷、毒傷還有內傷、骨傷,這種那種多了去了,難道他也“無傷不能治”,全能治好?
至於疾病,內科、外科、婦科、兒科甚至花柳病科,疑難雜症數不勝數,難道他當真都能夠“有病皆可醫”藥到病除?這不是“王婆賣瓜自賣自誇”嗎?
王婆賣瓜自賣自誇,雖然是一個貶義句,但買瓜人吃了沒熟或者不甜的瓜,苦笑著說一聲上了當也就沒事了。醫生治病可就大不相同。倘若本是庸醫自稱神醫,不學無術探錯了脈下錯了藥,輕者藥不對症,病人病勢加重,枉費錢財。重者藥與病反小病治成大病,甚至還會要了人性命。這種牛皮也是能瞎吹的嗎?
不過,別看那布幡上的大小十四個字,似乎有著“吹牛皮不怕漲破天”之嫌,但這個舉幡人的長相、氣質、風度卻令人不得不相信,對方還真是天賜神醫下凡,世上當真沒有他治不好的傷,醫不好的病。
看嘛,他至少有五尺六七寸略嫌單瘦的身軀,穿著一件肥肥大大最多五成新的灰色長袍,戴著一頂文人學士標誌的青色方巾,不但絲毫不顯得寒酸不倫不類,反而覺得那件長袍的大袖寬擺,被風鼓起飄飄然瀟瀟灑灑別有的神韻,令人不約而同地會想到“仙風道骨”和“神醫下凡”八個字。
這樣的郎中不是上天憐惜因傷病遭受痛苦折磨的病人,特派遣下凡來濟世活人的神醫,還會是吹牛皮說大話,騙取病人大把銀子,銀子到手人就再無蹤影的遊方庸醫不成!
再看他身邊的一男一女兩個孩子,也特像“神醫”的弟子。
男孩子十一二歲,高挑的身材稍顯瘦弱,眉清目秀麵貌嬌美如女孩,令人覺得既可愛又可憐。他的師傅大概就是憐惜他身子單薄,隻讓他背負著一個不大的行囊,提著一個藤條編成的小箱子。
女孩子就更叫人愈看愈想看了。
她最多九歲,皮膚顏色雖然出奇的黝黑,但給人的第一感覺卻不是醜陋而是大大的惋惜:“這女娃若是膚色生的稍微白皙一點,恐怕誰都會驚歎觀音大士身邊的龍女怎麼下凡來了!”因為她臉上五官之清秀,身材曲線之恰到好處,都比任何大畫家筆下給觀音菩薩捧玉淨瓶的龍女有過之無不及。加上她年齡雖比男孩子要小兩三歲,氣力卻比男孩子大了不少。她背上背負的,手上提著的藥箱、行李包,無論重量和體積都在男孩子的一倍以上,但仍然走得從從容容沒顯出絲毫疲憊。
“義父,師爺爺的花圃就在前麵不遠了吧?我好像已經聞到花香了!”八九歲的女娃喊了聲舉著布幡的男子,敢情她是這位遊方郎中的幹女兒。
“沒錯,你們師爺爺的花圃離此不遠了。”女娃的義父回答道。但緊接著又問:“你師爺爺的花圃說不遠也至少還有一裏,你怎麼就聞到花香了?”
“不對!”
女娃突然說了聲不對,男孩子笑著說:“怎麼啦?說錯了吧,這麼遠就聞見花香了,誰信哪!”
“不!義父,這花香香的奇怪,您仔細聞聞,既似茉莉花,梔子花,桂花的芳香,又像是樹葉的清香,應該是一種恐怕您也從未聞見過的奇香!”女娃沒理會男孩的譏笑,繼續問她的義父。
她義父當真縮了縮鼻孔,回答說:
“沒錯,這的確是一種我從未聞見過的奇香!”
“義父,您帶上生哥哥,咱們趕緊趕過去瞧瞧!”
女娃說了這句話,隨即加大步伐朝前趕去。
咦?這是怎麼回事?這個八九歲的女娃雙腿加起來也不會超過三尺,而且身上還背負著少說也有百來斤的行李、藥箱,不知怎麼她每跨一步就前進了七八尺,而且來來往往的路人,誰都隻覺得她始終是一步一步走得從從容容,並沒有覺察眨眼間她已經超過了他們老遠老遠。
就這樣,這個黑牡丹黑玫瑰似的小女孩,在人們眼前不顯山不露水,便跨進了相距足有一裏的她師爺爺的花圃竹籬大門。一進園內,她身子原地轉了個360度,像是在尋找那種奇香發自哪裏。最後她走到一株五六尺高的木本花樹前站定,認真打量了一陣,頭也不回向後喊道:
“生哥哥,快把文房四寶取出來給我!”
原來,她麵前的這株花樹,與一般花木大不相同。雖然高有五六尺,樹幹卻隻有五六寸,上部樹葉長成了一座底座直徑約有一丈的尖尖“寶塔”形狀,足有十七八層。更奇怪的是此刻沒看到一個花骨朵,僅僅樹葉便放射出沁人肺腑的清香。
“芝妹妹,你要紙筆做什麼?”被女娃喊做“生哥哥”的男孩子,由他的義父牽著他的手也追趕進園來了,滿麵詫異地問道。他的芝妹妹卻向他們的義父說:
“義父,我們剛才聞到的那股清香就是這株花樹發出的。我想它應該是書上記載的那種‘曇花一現’的曇花,看樣子它就要開花了,我應該把它畫下來!”
“對!快,南生快給你芝妹妹紙筆!”義父大聲吩咐叫男生的男孩。
男孩也明白了,飛快地打開藤編的小箱,取出女孩索要的文房四寶,將一張白紙一支小楷毛筆遞給了對方,然後在石硯中吐了幾口涎水,主動磨起墨汁來。
看來,女娃的判斷應該是對了。瞧,那種香入人心脾的清香,正是這株花樹的葉子散發出來的。而且一眨眼之間開出了玲瓏寶塔一般上下十八層,每一層有著數十朵小鈴鐺似的花朵,層層花朵顏色各不相同,每層花朵散發出來的香氣也各自不同,配合成了一種集百花芳香於一體的絕世異香!
“曇花一現”的曇花開放出十八種顏色不同的奇花了!被喊做“芝妹妹”的女娃,知道良機稍縱即逝,左手接過生哥哥遞給她的紙筆,盤腿坐到地上,雙眼一眨不眨盯住那朵曇花,同時右掌在麵前地上隨便一抹,凸凹不平的地麵變成鏡麵一樣平展。她鋪紙於地,提筆在生哥哥遞過來的石硯裏沾了一筆墨汁,兩眼仍然牢牢盯住那朵樹花,手下則像自動描畫機一樣,把曇花的模樣絲毫不差地拓印(描摹)到了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