弩的勁道也非常大,因為它是兩手上弦,可以把弓體材料的倔強係數做得更高,射出的箭更有力,射程更遠。人們挖空心思,做成了用胳膊拉弦上箭的“擘張弩”,射程在八十至兩百米之間,又做出了用腳蹬著上弦的“蹶張弩”,就是腳踏弓幹,雙手握弦,借助腰引的力氣來拉弦上箭。一種比一種發射得遠,力道大,無堅不摧。甚至到了戰國後期還有大型車載弩,所謂“連車之弩”,是多弓體運載發射,並給弩裝上絞盤,幾十個人合力(或者用老牛)扭動絞盤,拉弦上箭,箭長十尺(一丈,簡直就是矛),射程極遠,五六百米,簡直就是導彈,可以射穿城牆上的防禦工事。

一萬支弓弩在馬陵道上全部上好了弦,像捕耗子器那樣架了起來,善射的弓弩手則埋伏在草叢中。

如果每一米伏設一支弓弩的話,一萬支弓弩就排出一萬米長,可以包圍二十五個足球場。魏軍有十萬大兵,躺成死屍的話,一個軀體占兩平方米,正好可以躺滿三十個足球場。擠一擠的話,二十五個足球場也就夠用,剛好被這一萬支強弩圍住。

不出孫臏所料,龐涓的輕銳戰車在黃昏之後進至馬陵的狹窄山徑。丘陵地帶,林木茂密。這時他和他的部隊人困馬乏,極度疲勞,卻發現前麵道路被荊棘阻塞,兩邊也有,似乎是人工工事。龐涓命令搬除這些障礙,兵車繼續前進,並且親自到側前方查看情況。

於是他走近了自己的墓碑,新做的,上邊還散發著植物剝了皮以後的清香,那是一棵發白的大樹幹,隱約有著字跡,但昏黑難辨。

龐涓耳聽山風呼嘯,似有千軍萬馬襲來。雖然內心發怵,還是命人舉火照明。

“此樹下……什麼?死於……龐涓死於?!啊!中計啦!--約束隊伍,快後撤--!”話沒說完,齊軍望見火光,萬弩齊發,箭如驟雨。魏軍馬匹絕命嘶叫,戰士們紛紛僵仆碾臥於亂箭之下,那些蓄勢待發的弩,將一萬支、兩萬支、三萬支瓢潑一樣的箭雨注向狹道中的龐涓兵車,就像滿天蹦跳的雹子,砸向秋林瑟索的樹葉。

山路裏的兵馬,成為了蝗蟲們啃咬的一盤菜。士兵們紛紛跌下戰車,落地斃命,就像秋天的樹葉飄搖而下,被箭雨撲撲地射著。戰車兵的皮甲雖然比步兵強很多,可以防箭,被射傷十幾支也不要命,但是它卻根本扛不住如今力道極大的弩發出的大箭,於是士兵仿佛輕絮白紙,被弩箭之雨攢得七零八落。大馬則比較扛射,皮厚,還有馬甲,但龐涓輕兵前進,去了馬甲,而且弩箭穿透力巨大,近距離可以射透老牛,戰馬很快成了主人的陪葬。

僥幸未死的士兵前突後撞,前突卻是荊棘障路,後撤導致自相衝撞,隊伍大亂,往旁邊跑呢,則被齊軍戰車做成的“城牆”夾住,魏軍完全崩潰,無論龐涓怎樣喝令布陣,都已無濟於事。

特別是那些“減灶”減下去的七萬齊兵,如今也全都詐屍出來了!魏軍寡不敵眾,單聽鼓聲驚天動地,漫山遍野的齊軍,在弩箭的火力鋪墊之後,猛虎一樣,衝了下來,舉起武器,把這些疲憊不堪的幾千魏軍,拍入地獄。這些來自異鄉的職業軍人,餓著肚子喋血成泥,臨死連一頓晚飯都沒吃上。

龐涓身負多處箭傷,流血染衣,自知無以脫身,遂拔劍刎喉而死,臨抹的時候憤愧而罵說:“遂成豎子之名!”(“豎子”當然就是睡在他上鋪的孫臏了。)

風改換了吹拂的姿勢,風中的新愁舊怨,該怎麼改換它?

曲不成歡慘將別的弟兄相殘故事收場了。

齊軍主力整集隊伍,迎接魏軍後續部隊。魏太子申接住齊兵一場血戰,事出倉促,前軍已敗,後軍也無鬥誌,結果連自己都當了俘虜,十萬參戰部隊占據三十個足球場,躺得滿滿的,滿山遍野,全軍被殲。魏國的有生力量此役遭到致命摧毀,從此失去戰國首強的地位。

孫臏從此一役名顯天下,蜚聲列國。

孫臏,其實創造性地提升了運動戰的軍事地位。從前,打仗都是擇一塊平地,列陣對戰,並不借助地形在敵人運動過程中進行攻擊,這除了因為收集敵人運動的情報比較困難(除非像崤之戰那樣知道敵人必將路過這裏),也是因為戰車這種呆板的利器,隻適合在選定的平地上運用,並且運動戰的給養運輸也是困難。但是如今,孫臏指揮的馬陵之戰,通過增兵減灶迷惑敵人,調動敵人輕軍冒進,最終在運動中利用地形消滅敵人,出奇漂亮,其性質類似於從前的崤之戰,但組織和策劃成形,比崤之戰要複雜許多。並且在沒有崤山那樣的有利地形情況下,修築工事以加強地利。終戰國之世,孫臏的這種運動戰打法,實例極少,也可見孫臏之才,不世出也。後來的解放軍也很喜歡打運動戰,但主要不是借助地形,而是在運動中,集結對方數倍的兵力,以人數優勢戰敗對方,這要求的是“牽牛戰術”,以弱的兵力誘敵進入包圍圈,然後合擊,與孫臏的增兵減灶技術上不同。不過國民黨很快就明白了這一點,輕易不敢獨自跑出去運動,於是總在城裏縮著。攻城是件難事,即便是孫臏,也沒有創造這樣的戰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