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李端把胡騰舞的飛旋、醉步和騰躍,描畫得惟妙惟肖。
與白居易並稱“元白”詩家的元稹,在其名篇《連昌宮詞》裏,記述了唐琵琶演奏家賀懷智的演奏,著名歌女念奴的唱歌,吹管名家邠王李承寧(二十五郎)的表演,善笛能手李謨的“偷曲”。他所描畫盛大的宮廷樂舞的情景,其中都少不了龜茲舞。試看:“飛上九天歌一聲,二十五郎吹管笛。逡巡大遍涼州徹,色色龜茲轟錄續。李謨壓笛傍宮牆,偷得新翻數般曲。平明大駕發行宮,萬人歌舞路途中……”
龜茲樂舞雖在晚唐之後,和流傳盛唐時的卡大樂(燕樂、清樂、西涼樂、高麗樂、天竺樂、龜茲樂、疏勒樂、安國樂、康國樂、高昌樂)一樣,都因曆史的變遷而有些已漸失傳,有些甚至被遺忘。但是,在“自古帝王都”的長安,在敦煌的莫高窟,尤其在西域各地,在庫車一帶,那些曆代藝術石窟佛洞之中,仍然保留下了許多珍貴的樂舞史料、浮雕、壁畫,而且在民間的最底層有著不可湮沒的根基。
今日的庫車,已成為當代音樂、舞蹈和各類藝術家向往的藝術勝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中國藝術界,打破極左和封建的禁錮,已在苦苦地尋覓,挖掘優秀的民族藝術遺產,進行新的藝術的探索和創新,最大限度地發揮中華民族的藝術優勢,豐富祖國的藝術寶庫。從古至今被人們所青睞的龜茲樂舞,怎麼會被遺忘呢!前不久,我在烏魯木齊,聽說新疆歌舞團正在演出《樂舞龜茲情》,遺憾的是沒有趕上趟,隻是在電視屏幕上看見了一部分。即使如此,那歡躍的舞步,迷人的音律,也使人沉醉,真是“巴力卡勒拉”(妙哪)!
我從長安來。在古都長安,音樂、舞蹈家們和新疆藝術家們一樣,他們在追尋周、秦、漢、唐樂舞的同時,也十分珍視發源於西域的樂舞藝術。陝西古典藝術團創作的《仿唐樂舞》,陝西歌舞團創作的《唐·長安樂舞》,其中少不了西域音韻。曾被唐邊塞詩人岑參所描繪的,那“左旋右旋生旋風”的《胡騰舞》,那“回裙轉袖若飛雪”的《龜茲舞》,那以各種音響傳情的鳳首箜篌、曲項琵琶、阮鹹、排簫、羯鼓、觱篥等等,都是在西域樂舞基礎上,加以探索研究,而搬上舞台的。
我尤其喜歡聽那觱篥發出的悠長哀怨的《陽關曲》:“……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真是沁人肺腑!
“南山截竹為觱篥,此樂本自龜茲出。”(唐李頎《聽安萬善吹觱篥歌》)觱篥,也叫篳篥、悲篥,又名笳管。以竹為管,上開八孔(前七後一),管口插有蘆製哨子。據說,這種出自龜茲一帶的簧管古樂器,早已失傳。但是,經過當代藝術家的精心研製,今天已經複活,而且音色異常綺麗,富有表現力。這幾年,包括龜茲樂舞在內的唐宮廷、民間樂舞,在國內舞台上引起強烈的反響,而且,每每被邀出訪,走向東南亞和歐美諸國,再度重現國際舞台,贏得了海內外高度的讚賞!
藝術根植於人民精神生活之中,庫車老百姓離不開龜茲樂舞。我在庫車城裏走著,嚐受到一種藝術的美感,覺得這兒是一片難得的可愛的樂土。
這陣,我從農貿市場走出來,發現街頭有一長溜釘鞋的地攤。一個個鞋匠的麵前,擺有席般大的一堆高跟、半高跟和高統靴子,幾乎全是女式的,看樣子都是鞋後跟出了毛病。一個個鞋匠跟前,還坐著一些姑娘,亮出一隻腳來,等候師傅修補後跟呢。哦,這麼多鞋匠,大約有二三十個,好像是專門為給姑娘們修補高跟鞋才擺攤的。
起初,我有些詫異,轉眼一想,庫車姑娘一定愛穿高跟鞋,才有這麼多鞋後跟要補,而這兒的姑娘們又愛跳愛舞,自然很費鞋後跟了。大概,就是這個緣故吧!
黃昏,庫車籠罩著一層朦朧的金霧。
此刻,我的耳邊,不時傳來鼓樂聲、踢踏聲、歡笑聲,不知是在這條街上,還是那個庭院裏,正在進行歌舞聚會,或舉辦喜宴呢。一溜溜小篷車趕過來了,一幫幫姑娘們擠過來了。我來時看到的那些穿著華麗的姑娘,此刻打扮得更加漂亮,她們簇擁在一起,還攙扶著那位留著長胡須的老者,一齊擠進眼前那條小巷子裏去了。
我想起幾個朋友曾告訴我:“吐魯番的葡萄哈密的瓜,庫車的姑娘一枝花。”
不說吐魯番葡萄哈密瓜多麼香甜了,單說庫車的姑娘,真格的像花兒一般鮮豔,像花兒一般姣美。她們唱起歌來,跳起舞來,更是灑脫嬌媚,婀娜多姿。
庫車嗬庫車,這一片神奇可愛的樂土,這塔裏木龜茲樂舞的故鄉!
一九八七年九月八日,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