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4)(3 / 3)

喬老爺這婚禮主持人,顯然酒也喝多了一點,好象電視重影似的,在他眼前出現的這對要結婚的新人,他還以為是剛才那一對年輕人。接著又喊了起來:“二鞠躬——”

真正應該鞠躬的阿輝和盼盼,倒仿佛成了老局長和王同誌的男女濱相。從椅子上跳下來的王同誌,突然掩住了嘴,似乎這才意識到剛剛講過的話太過份和露骨了。不過她什麼“一打三反”、“清查五一六”搞出經驗來了,弄錯了也沒關係,將錯就錯,以後再糾偏是了。所以她朝老局長鞠了一躬,自然,對方也回了一禮。但盼盼極不樂意她爸爸娶這樣一個女人,而且是自己丈夫的前妻,這算怎麼回事?阿輝該如何稱呼成了自己丈母娘的原來老婆?荒謬的結合,她無論如何不同意,拉了她爸爸一下,結果,老人家腳未站穩,倒真象轟炸機俯衝地朝王同誌懷裏紮去。

等他好容易站穩,喬老爺該喊三鞠躬的時候,這位婚禮主持人,不知是酒醒了,還是笑聲使他悟到了什麼。直是不停地揉眼睛,懵懵懂懂地瞅著,醉眼朦朧裏竟發現了一個長胡子的新郎。他偷偷問他老伴朱大姐;“我怎麼看他有點象不給老百姓魚吃的老局長啊?”

這句話可把諱疾忌醫的老局長觸怒了,老人家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麵孔一板:“是我!又怎麼樣!我就不信,不吃魚會死人麼?不吃魚會影響發育麼?不吃魚大家就不聰明麼?我除了甲魚外,什麼魚都不吃,照樣當這多年局長!他——”老局長指著阿輝說:“他倒聰明,把聰明用到正地方了麼?造什麼‘啊!朋友’,笑話奇談,你懂得什麼?你利用我,我利用你,這就是朋友;你算計我,我算計你,這就是敵人。其實,我們最初可能成為朋友來著,那時你剛分配到S市,是我把你要到水產係統,並在危樓裏給了你一間房子。可後來,我們就成了敵人了。”

“因為我出身成份不好?”

“不完全是。”

“因為我政治表現不好?”

“不完全是。”

“那為什麼?為什麼?”阿輝也好象再難得到機會,讓這位不饒不放他的老爺子,坐到椅子上接受他人工智能裝置“啊!朋友”的測試。他怕老人家不定什麼時候一蹦老高,來不及地追問:“那請你告訴我,我怎麼成為你不可利用的朋友,結果倒是總被算計的敵人呢?”

看樣子老局長很象那次在“美食家”大飯店吃自助餐,盤子裏裝得太多,肚皮也吃得太飽,結果,嘴拚命往下咽,胃使勁往上反。肯定“啊!朋友”在讓他一吐為快,但他卻咬住牙不願透露這些屬於內心奧秘的東西。雖然市委擴大會記錄在案:“害人是要犯法的。”那終究是在小範圍裏傳達,而且二雙的爸爸,給他留了點麵子,並未寫進文件裏去。可老人家此時此刻,終於再也強忍不住,象開閘之水,一瀉而下:“你想知道?倒黴鬼!就因為你有這把太師椅——”

我敢說,滿屋的人都驚訝得目瞪口呆。

“你該曉得我最愛收藏硬木家具,你總會聽說我那滿堂家具,隻缺你這把太師椅吧?”

我們的發明家抱著頭,簡直瘋狂了似的,圍著這張太師椅轉圈。怎麼也想象不到,這麼多年所有的不幸,痛苦,磨難,厄運,都由這該死的老古董椅子所引起的。阿輝無法抑製住自己的悲憤之情:“你為什麼不早給我明講?我完全可以捧著送到你府上去的,它對你是寶貝,對我完全是垃圾,是廢物,隻要你講一句話!”也許他太激動了,抓住他老丈人的脖領。“為什麼你不給我點明?為什麼……”

老局長掙脫開他,冷笑地說:“那就怪你自己不明白吧,你要早明白,也許你早就好。不過,事到如今,也還不算晚,我想,你不會永遠糊塗下去!”

都怪老局長自己不好,誰讓他帶來那把張翼德的板斧呢?隻見我們的發明家說了一句:“謝謝你的提醒,請你站起來,請離開這間屋子,我寧可一輩子糊塗,也不做你說的那種明白人。”說著,搶過板斧,朝那不僅和冒辟疆、侯方域,也許還和陳圓圓、李香君有些什麼瓜葛的太師椅劈去,誰也不敢攔阻,除非你敢豁出性命。

隻有盼盼點頭讚許,每劈一下,她叫一聲好,把老局長和王同誌氣走了。這椅子比主人脆弱多了,不經折騰,便成一堆朽木。同樣,“啊!朋友”也化作泡影,耗去的青春,永遠也追尋不回來了。也許他想到了一個人在他的一生中,隻有一次青春,然而現在除去一連串苦痛的記憶外,象這堆朽木似的東西也未曾留下。

他忘記今天是結婚的大喜日子,這個多少年來,從不淌一滴淚水的阿輝,望著椅子的殘骸,大顆的淚珠,簌簌地滾落下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啊!再沒有比這默默無聲的哀泣,更讓我們這些太熟悉他的鄰居痛心的了。人不傷心不落淚,不光他,在那灰暗歲月裏生活過的危樓人,一個個也潸然淚下。

“再見吧!盼盼!”“再見吧!阿輝!”

我們都緊緊地握別這對新婚夫妻,並且從心底裏祝願他們幸福。當生活已經變得這樣充滿希望的時候,這,當然是毫無疑問的了。